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赏赐般地留意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
江微楚是姐姐,大人们偏向于弟弟江见羽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江微楚不服气。每次江见羽躲到庙里哭,上气不接下气,江微楚每次跑去叫他回家,江见羽一张无公害的脸上挂满不敢言明的委屈,哭红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江微楚,还有泪水在打转。
江微楚从来不给她弟弟擦眼泪,也不哄他。双手叉腰学着童话故事里凶狠狠的老巫婆吓唬他,说:“江煎鱼!你要是再不擦干净眼泪赶紧回家吃饭,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你要是再不擦干净眼泪赶紧回家吃饭,江父就要拿着鞭子出来找人了,你要是再不擦干净眼泪赶紧回家吃饭,爸爸看到弟弟这么可怜,她就又要挨骂了。当姐姐就是这么不公平,江微楚讨厌当姐姐,非常讨厌。
她比江见羽大了一岁半。而时至今年,她十七岁半,江见羽十六岁。
时光荏苒,逝者如斯,每一秒都是过去式。每个人都会被浑浊的世界冲刷掉最初的纯真。只是等他们蓦然回首时,已褪去一身青涩。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成长的这条路上输得溃不成军。
正直十七岁的花季,江微楚想象不到自己会沦为后者。
偏远村区里的人都在抱怨今年这个年要难跨过了。一些迷信的老一辈,非要说是得罪了天神才会沦落至此。宁可冒着劣风打着哆嗦,也要坚持去土地庙烧香进供。
前两天暴雨如注,造成了水土流失,引发了洪水,冲垮了不少没钱盖起好房的人家,幸在无人受伤。
钟家那屋年久失修,无奈之下成了这场大水在内的遇难者。
傍晚,天公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
雕花的实木大门前,钟凉身着透色雨衣,裹紧雨帽,皱起眉看向屋檐碎瓦,甚是头疼。
“唉,又满了一盆。”钟达启在破漏的屋里走进又走出,端出一盆接一盆的雨水,朝凌乱不堪的院落里泼去。
钟达启老胳膊老腿了,走起路来一点也不麻利,一瘸一拐的。适逢寒天,右脚定期性的痛风。
他转身从侧门去了厨房,借口烧壶开水暖暖身子,实则禁不住老泪纵横,为没能给钟凉创造好的生活条件心怀愧疚。
翌日,钟凉下城采购,在大佛庙门前遇见了江微楚。
她看上去仍然潇洒得和无事发生一般,坐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打游戏,嘴里叼着狗尾巴草。
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可以扎起来了。
钟凉推了推眼镜,站在不远处徘徊了很久,才认出那是他相处有一段时间的同桌。稍作寻思,还是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清瘦的男孩一时语塞,语气有点不自然:“那个……江、江微楚?”
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微楚大概没想到有人会叫她,灵活地按动游戏键盘,上面的小人走走停停。好一会才注意到身旁站着的钟凉,一脸尴尬。
“书呆子,原来你还没被吹走啊。”江微楚吐出草芽,将剩下一格电的游戏机收进口袋里。
兴许是习惯了江微楚这种次次夹枪带棒的说话风格,钟凉内心毫无波澜,反而腼腆的笑了笑。
她下意识的站起来,用胳膊肘击了击钟凉单薄的胸膛,豪爽出言:“瞅瞅你这小身板,怪不禁风的。”
身高相差无几的两人眸中各有对方,分外明亮。
钟凉手上拎着一堆东西,顿了顿,岔开话题:“那个,你家是不是开米店的?我看很多店都关门了,到处买不到东西。”
“怎么?你还想和我攀关系走后门?”江微楚来了兴致,“带你去可以。不过,我可不会因为什么同学或是同桌关系给你打折。相反,你还要另外给我介绍费。”
接着又看钟凉欲言又止,江微楚高傲地昂首,啧啧嘴,道:“不愿意啊?那行吧,你今天干脆就别吃饭了,饿坏得了。”
见钟凉没什么反应,江微楚本来还想用激将法怼他几句,刚想张口便看到了钟凉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条件。
很多地方都在修路,两个人一前一后绕了很大一圈才到了目的地。
钟凉愣在“江氏米行”的牌匾前,盯着这四个大字看了许久。
江微楚等到不耐烦了,出来喊他:“书呆子,你在那傻站着做什么?快点进来,店里没人,你要哪种米?江爷我给你推荐。”
钟凉很老实地咳了一声:“我没有多余的推荐费。”
然后,他把狭长的目光落在江微楚高挑的身形上,轻轻启唇,声音比现在刚下起的小雨都要柔。
他说:“所以,我……要最便宜的。”
江微楚口直心快,说话一点都不经过大脑思考,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你家真的那么穷啊?米钱都没有?”
霎时,她真想为自己的无心之言赏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