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九年初,穆国公府。
“公子!出事了!”
“快禀报公子,大事不好了!”
角门上的小厮连滚带爬地一路从中门跑到姬长歌的房门前禀报道:“公子,不好了,今天朝里老世族们集体上疏参了咱们国公爷十七条罪,二老爷为了给国公爷求情也被皇上迁怒了,奴才听说王上适才已经将此事交由靖国公裁决了!”
靖国公沈黎因为积年来的恩怨向来与他们家公子不睦,只怕此事不会再如前几次一般轻轻放下了,想到这一层那小厮面上的愁容更盛了。
那博古架后面的男子,正是被整个大虞百姓皆称为智囊的穆国公府的七公子姬长歌。他听了小厮的话手微微抖了一抖,案上的那副画立时多了一道不甚和谐的痕迹。
鸟尽弓藏。爷爷,这一天到底是来了。男子哂笑:他早料着这一天了,当初的大虞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开疆拓土的改革者,可是现在的皇帝却绝容不下一个改革后逐渐位高权重的权臣。
“公子,靖国公与您积怨已久,他这么多年一直与国公爷作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此次他必定会乘机构陷国公爷,您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啊!”眼见主子还没有反应小厮心中不由有些着急了,忍不住就出言提醒。
可是姬长歌是什么人,他能够在十二岁时就被他的父亲特许进书房议事,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乱了心神?更何况,这个结局原是他早就猜到了的……
至于那位靖国公沈黎,姬长歌想到这个人眼中又露出了一丝迷茫。沈黎,这个人……实在是他的冤孽……
姬长歌看了一眼画上的那点墨叹了口气,终于放下手中的画笔默默地走到门口,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那个小厮见他们家公子终于出来了,于是便忍不住着急地道:“公子,您看看这件事情,咱们该怎么应对才好啊?”
姬长歌并没有回答小厮的问题,只是低下头看了一眼垂手站在他身前的那个小厮,沉声道:“我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府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那小厮见姬长歌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安稳,于是便也收敛起了脸上的焦急之色,又听到姬长歌问府里的情况他脸上倒显出了些轻松来。
“奴才听说这次的事情闹得挺大,皇上已经将国公爷下了狱,就连您的父亲二老爷现在也在牢狱里面,那靖国公还说要让您……”
那奴才说到这里又怕姬长歌听了心里难受,于是便很快转了话题道:“不过公子,您不知道,多亏了您以前治家严明,这次的事情猛然闹出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闹事的,李大管家第一时间带了人去将府门围住了,他还放下话去,说谁要是敢私自出逃或者趁乱盗窃主家财务的一律打死,所以这会儿倒还没有出什么岔子。”
那小厮说到这里又想起来前几天一直与他们家国公爷交好的那位杜大人被皇上下狱的时候,府里那叫一个乱哦,一时间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都出来了,这会儿他才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他们家公子往日里治家严明的好处了!
可是姬长歌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怎么高兴,他只是抬起头看了眼头顶上那块四四方方的天空好一会儿都默不作声,姬长歌有些颓然,他这一生也确实是辜负了,本想着将此间事情办完就从此逍遥山水间,可谁知竟是不能了。
姬长歌过了半晌才低下头对小厮道:“你去告诉李大管家,让他将府里各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他们,并每个人发五十两遣散费让他们走吧。”
那小厮一听顿时愣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身看向姬长歌道:“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就明白了,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苦涩,“公子,难不成这一次咱们国公府真的就过不去了吗?”
姬长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别管这么多了,拿了卖身契和银子就走吧,去官府消了奴契然后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以后也不必再给别人做奴才了。”
姬长歌说完以后那个小厮嘴巴还张了张像是像再说些什么,可是他却抬脚走又进了房间,只是走之前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话音,“今日穆国公府大厦将倾,咱们主仆情分也到今天为止了,从此以后便都各干各的吧!”
那小厮微微有些怔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烟熏气了,他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劲,抬头一看果然见那房间里面有刺眼的火光映出,他只觉得顿时心口一凉,然后就发了疯一样地开始推门,撞门。
“公子!”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小厮只能泪流满面地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最终,那妖冶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那位靖国公沈黎来的时候火已经渐渐地灭了,他带着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地过来,却只看到一地焦黑的残垣断壁和一个跪坐在地上目光涣散一身狼狈的奴才。
沈黎突然心里一凛,他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快步上前抓住那个小厮怒喝道“怎么会起火了?你们家公子人呢?”
那小厮刚才上蹿下跳地想要进去将姬长歌带出来可是却都无法,这会儿早就已经心灰意冷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沈黎然后伸手指了指那一堆弥漫着烟火气的废墟道:“我们家公子?喏,他在那儿呢。”
“你说什么?”
沈黎只觉得突然一个晴天霹雳只劈到了他的头上,一瞬间心神俱裂一般,脸上霎时间失去了血色,站都险些站不稳了,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
还好身后的一名副将眼疾手快地赶紧上前扶住了沈黎,才没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国公爷,您没事儿吧?当心身子啊!”
沈黎靠在那名副将身上重重地按住心口,只觉得心如刀绞,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来,他笑了笑才如同呓语一般低声道:“你骗我,姬长歌那样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突然觉得沈黎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像是生气,可是又更像是伤心?看他的样子众人只觉得古怪的很,一听到姬长歌可能死了他就立刻大受打击一样。
可是他不是早些年就因为一个女子而跟这位小公子割袍断义了么?这些年他一直把持着权柄也不知道利用自己手下的势力跟穆国公作对多少回了,就是姬长歌真的死了,他又有什么可伤心的?
可是看沈黎现在的样子还真的就是伤心了,只见他猛地将那小厮抓起来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道:“我告诉你,你休要撒谎诓骗我,快说,姬长歌其实是跑掉了对吧?他怕我来见他,所以先跑了,对吗?”
他说着说着只觉得连自己都信了一样,脸上露出一丝怒容来愤愤地道:“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在骗我,他总是这样,以前也喜欢骗我,就像十年前那次,他教过我的,这叫金蝉脱壳,姬长歌,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一时间众人都看得呆了,现下满朝文武无不唯他马首是瞻,沈黎已经是一国相邦,连幼帝都只能听他的,这些年哪里还有过这种时候?
也就当初那位卿音姑娘死了的时候沈黎才有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样子吧?
那个小厮自然也看出来沈黎伤心难过,只是今儿个他们家公子爷去得这样惨烈,他自然要再往这个始作俑者的伤口上撒一把盐的,“自从你杀死卿音姑娘的时候我们家公子的心就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去找她了,莫非你不知道么?”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沈黎这些年最听不得的就是‘卿音’这两个字了,这小厮突然说起来旁边的人也都吓得不住抽气。
“住口!不许提起这个名字!”
果然沈黎一听小厮这话顿时勃然大怒,目眦尽裂一般,直接一把将旁边侍卫手上的佩剑拔出就向那小厮刺去!
靖国公世子早年也是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他这暴怒之下的一剑自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可以躲过去的,更何况,这人原也不想躲开。
所以不过瞬息间这小厮就口吐鲜血倒在当场了,那一剑当胸而过,他甚至能听到长剑刺破皮肉骨骼的声音,倒在地上的时候竟然心里安稳极了,一点也没有刚才的恐慌……
小厮挣扎着挪动了一下方向,看着那一堆废墟眼中浮现出一丝笑容,“公子,奴才这就来伺候您了!”
沈黎这一疯狂举动实在是吓到了周围的人,那把剑还在小厮的身上插着,可是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刚才顺着那一眼看过去,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沈黎突然像是着了魔一样地怔愣住了,随即缓缓地抬脚走到了那一堆废墟前,然后疯了一样地在里面翻找起来!
那火才刚灭,里面还有不少火炭,可是他却不管不顾,一时间手上脸上也被溅出来的火星烧出不少伤痕,他竟然也像毫无知觉一样。
周围人也被沈黎突然的疯狂给惊住了,这人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