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不能用了,赵其昌将纸张拿掉。
此时才看到了林小朵有些僵硬的面孔。
他一愣,是了,常人不懂医术便不能分辨出那些是关键的症状,是他思虑不周全了。
赵其昌将笔搁置在笔架上,遂问道,"你朋友多大了,结婚几年,丈夫可是在家?"
这一问,林小朵瞬间来了精气神。
"她结婚五年,丈夫外出过一年,其他的时候都在。"她说的半真半假,说完还不忘加上最关铤的一点,"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小老婆。"
当然也不存在争风吃醋暗下黑手的情况。
"那可是自幼身有残疾?"
"不是。"
林小朵摇头,"她年轻貌美,身体强健,吃的好住的暖,家里没公婆为难,外面无饥荒要还。"
乱世中,孙太太这样无近忧也无远虑的人可着实不多。
那就奇怪了。
赵其昌抿唇。
外界的因素全部都被否决了,那剩下的就是这人身体本身的原因了,只是现在当事人不在,他无法做出判断。
"那月事是否正常,是否有腹痛或者畏寒的症状。"
林小朵摇头。
那日她见孙太太的时候是看过的,深邃的屋子里温度不高,在燥热的夏天竟然也没有让她感觉到热度。
还有孙太太身上穿的旗袍,全丝绸。
虽然名贵稀有,但是丝绸不保暖反而透气凉爽,这点毋容置疑。
孙太太不怕冷,反而更热一点。
"我那朋友夏日旗袍不见汗,但是也没有觉得冷的样子,我跟她住在一起过,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赵其昌听完,眉头皱的更深。
跟孙忠轩的太太如出一辙。
他想起孙家连日来的种种,顺口而出,"那便是常年不同房了。"
话音落下,赵其昌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医者不忌讳男女,有些话说得习惯了,便没过脑子,赵其昌握拳挡在鼻前清咳了两声,掩盖尴尬。
"抱歉。"赵其昌声音沙哑。
"无妨的。"
林小朵起身,心不在焉,"那我就先走了,改日我带我朋友过来。"
"好。"
赵其昌当她羞赧,便也不再问了。
女人起身出门,赵其昌懊悔的敲了敲眉心,胸腔里烦闷的很,怎么就那么不小心说出那种话。
看着林小朵远去,他忽然想起什么,急急的追了出去。
门外林小朵和妹妹刚走不远。
"小姐,您家住的远吗?"
补身子的药吃上三五日可不见效果,需得长时间服用。
已经走出来的林小朵闻声,转头,身边的妹妹林小梅想起自己给过钱买的药,以为是说她的病。
大夫看病,药服完了,是要复诊的。
这个林小梅知道,于是便回了赵其昌。
"大夫不用麻烦,我家住翠云街,改日我自己来复诊就好。"
翠云街。
跟赵其昌的铺子隔了两条街,不算远的距离。
不是孙家,那就好。
赵其昌回神想了想,以后妹妹来的时候也能帮着姐姐拿药,谁来都是一样的,于是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见赵其昌回去了,林小梅转过身跟姐姐说。
"姐,这大夫真奇怪。"
林小朵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眼赵其昌破旧的门匾,随口问道,"怎么奇怪了。"
社会动荡,人人都活不下去了。
没人能出的钱看医生,药铺里只有赵其昌一个人也说的过去。
林小朵没再去想赵其昌这个人,反倒是满脑子都是赵其昌最后一句话"那便是不同房了。"
现在想想。
为什么赵其昌说着话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无奈感?
难道是也有一个人常年不怀孕,却苦苦执着于他的医术,但是赵其昌心知肚明,是因为两人不同房?
"你说是不是姐姐?"
林小梅忽然拔高了音调,视线灼灼等着林小朵的赞同。
林小朵猛地回神,有些迷蒙的看着林小梅。
刚才她一走神,完全没有听到林小梅说了什么,看到小丫头希冀的眼神,林小朵点点头"是啊!"
得到了赞同,林小梅继续说她没说完的话。
"算了,他不要钱是他的事,但是我听我同学说,现在看病可花钱了,她上次生病去德国教会的医院,一个咳嗽的花了足足十几个大洋。"
咳嗽而已。
花那么多钱,从上了洋学堂,林小梅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人家早上来,用的汽车。
一想到自己的同学,林小梅的话多了起来,‘'姐,我同学们早起都是要喝牛乳的,还有几个来的时候在家里的还带了红色牛乳。"
闻着醇厚的香味,让人嘴馋。
林小梅家里没钱,上学还是姐姐上工给供的,她不敢问同学那是什么。
怕丢人。
话一出口,她心里猛地一惊,陡然停下了脚步,"姐,我不是要喝那红色的牛乳,我就是好奇那是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
姐姐身体不好,不能再辛苦了。
"什么?"
林小朵一愣,脑子里还想着身孙忠轩和孙太太沈梦云的事情。
眼前一张脸写满了惊恐,大眼睛里慢慢蓄上了眼泪,裹着亮晶晶的一层让人看着心疼。
这下,林小朵才想起来刚才耳边闪过的话。
红色的牛乳。
大概是加了牛奶的红茶,或者是咖啡。
林小梅豆大的眼泪啪的砸在了她白色的领结上,那是校服,也是林小梅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林小朵心里发酸,知道妹妹是心疼她。
"你说的红色的牛乳应该是奶茶或者是咖啡,改日我带你去吃吃,咱们梅也要跟的上时髦的。"
"不要。"
"姐姐,不要的。"
林小梅心里疼的厉害,更自责的厉害,双手摆着终于哭了出来。
瘦弱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鼻尖通红。
"姐,我不要去吃那些东西,我我....."
林小梅哭到最后已经说不成话了。
都是穷闹的。
林小朵心里想,她用指腹把林小梅的眼泪抹掉,低着头声音温柔诱哄一般,"姐姐现在在孙府做事,东家给的薪水很高,高到可以带你去吃肉,让你上学也可以给小宝买乳粉,所以,不要再想那些事情,好吗?"
小宝是林小朵养在赵美兰哪里的老七孩子。
别的林小梅不知道,那乳粉可是连她的同学们都没见过的。
想到这里,又想想镇上出了名的孙家,林小梅心里才好受一点,毕竟是大户人家,给工钱多一点,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容易止住了眼泪,林小朵又说了几个笑话,她的精神才算是好了很多。
把妹妹送回家,正是中午。
林小朵从家里出来,直接回了孙家。
孙家的丫鬣婆子现在没人跟她再透露消息了,不管是孙忠轩的意思,还是宋秀汝的意思。
她不在乎。
现在她好奇的是,沈梦云既然是心甘情愿嫁给了孙忠轩。
孙忠轩又众星捧月一般的呵护着她,为什么两人不发同房?
这夫妻之间关上门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问,中午在孙家吃了饭,林小朵跟管家借了马车,说是出去郊游。
"林小姐真是好兴致。"老爷的案子不查,去郊游。
宋秀汝虽然嘴上这么说,可马车却是用的是孙府顶好的一辆。
黑色的俊马身上系着真皮的搭子,健硕身体上穿过带着后面精致木质车厢,顶上宝盖还点缀着缤纷的彩绳。
虽然老旧,可从精细程度上看,这可是从前达官贵人才配拥有的。
林小朵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啧啧称赞。
"宋管家,想不到孙府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这是前朝先人上京的时候才用的吧!"
不然,四角横梁上也不会嵌上宝石。
流光雪白的猫眼石,不算贵重,但是也是身份的象征了。
这么一说,宋秀汝低头浅笑。
"少爷是新派人物,不喜这些陈旧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我倒是觉得小姐太太们出行实用的很,太阳不晒,又没有那难听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