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他只是个医生。
赵其昌跟着上台阶的步子顿了一下，他去看灯影下林小朵的脸，他倒是忘了自己是个医生，来给人看病的。
"自然该尽力的。"
两人再没说话，一前一后进了屋子，乳娘已经睡下。
"就是她了。"
林小朵看了眼床上的乳娘，轻轻的把乳娘的手从被子下拿了出来，"您动作轻些，她才睡下。"
“是”
屋子很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除了床上的被褥是崭新的，其他的都是有些年头泛黄的旧家具。
赵其昌将药箱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掏出脉枕放在女人手腕下，半跪在床边。
房间里点着蜡烛，微黄的烛光将乳娘那张稚嫩的脸照亮，洗过澡之后女人脸上肌肤娇嫩，被子下的一截脖子白玉一般精致细嫩。
"产后枯竭，抑郁亏损，需得好生休养这些，只是女人月子未出便行过激房事，伤了内里。
林小朵不懂中医。
"只是什么？"
赵其昌清了清嗓子，耳朵尖发烫，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才生产便房事损害极大，她脉象细弱游丝不见阴脉，便是勾栏院里的女子也没有这样的。"
话说完，赵其昌觉得面皮发烫。
林小朵闻声陡然一愣，这才想起来乳娘双腿间绑着的木棍。
现在，她知道那是干什么的了。
她抬起头，眼底幽深不见波澜，她缓缓做了请的姿势，"您请给个方子，多少钱我不在意，只要你治好她。"
"可"
"她还有个不足月的孩子，下药的时候，您多费心。"
林小朵打断了赵其昌的话。
话都说到了这里，赵其昌便是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咽下去，他谁都不是，不该问的，起先就说好不问的。
罢了！
赵其昌跟着林小朵出了屋子，去旁厅写了药方，又亲自回去抓了药，一味一味介绍了相克的食物和事项，这才算是安顿好。
夜深之后，赵美兰不放心，起来去找林小朵。
"你跟妈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林小朵就在乳娘的床边坐着。
她低着头，浅浅的软黄色将她的面目染成了温柔的轮廓，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星辰点点却看不到底。
"我去找了医生。"林小朵解释。
"真的？"
找医生也不用去那么久，赵美兰怎么都不信。
她看到林小朵就这么坐着看着乳娘，明明还是她自己的女儿，可是赵美兰却有些不敢认识。
深夜微凉，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将地面铺上了一层冰冷的薄霜，看着让人心生寒意。
林小朵不说话。
赵美兰呆呆的看了许久，最后无奈，摇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六小七跟她睡，这个时间，孩子该饿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清晨的时候，丫鬟如意起来烧热水，吉祥在厨房里做饭，婴儿的啼哭将着这栋房子里的一切叫醒。
"呀！"
林小霞的尖叫惊了院子里正抱着孩子的赵美兰。
她急急的把孩子递给林小梅，自己去了乳娘的屋子，可不敢再出什么事情了，急急进门，心慌的厉害。
"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林小霞瞠目结舌指着床上才睡醒的乳娘，"她...她长的，长得……太好看了吧！"
好看？
听到这话，赵美兰去看乳娘。
这一看，她便愣住了，这女子圆圆的鹅蛋脸一双杏眼染了桃花春水一般波光敝灘，鼻尖小巧红唇不染已经好看至极。
她又白，白的如剥了壳的鸡蛋，水嫩水嫩的。
这是昨晚上那蓬头垢面的乳娘？
赵美兰也吓了一跳，心里忐忑，她把小女儿林小霞拉在身后，小心翼翼的到了乳娘的身边。
看她已经醒了，赵美兰柔声问。
"你告诉婶子，你到底是谁？"
乳娘此时也回神，抓着被子将身子挡住，猛地想起孩子。
"我的孩子呢？"
"昨晚吉祥就是跟你一起被人牙子卖给我的那两个丫头，孩子昨晚上她们带着，这会儿应该去了院子晒太阳，朵丫头说孩子晒太阳，长的好。"
这一说，乳娘才放了心，手里抓着被子重新躺下。
她是谁？
若是无人问起，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蚊帐里那双沉水一般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彩，她定定的看着蚊帐上绣着的蝴蝶翩翩，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
指着蚊帐上的蝴蝶。
"我阿妈的衣服上总是有这样的蝴蝶，美极了。"
"我父亲喜欢我阿妈，我小的时候爷爷说了很多次让父亲纳妾给我生弟弟，父亲不愿意，爷爷总是打父亲，打的狠极了，皮鞭比我的手指还粗......"
床上的女人不停的说着话，一双眼睛明亮却一点逻辑都没有。
赵美兰和林小霞换了个眼神，怕不是疯了吧！
家里从搬到北城开始，主心骨就都在林小朵的身上，这会儿乳娘这个样子，赵美兰让林小霞去找林小朵。
几分钟后，林小霞回来，"妈，姐出去了，二姐也出去了。"
"去哪儿了？"
赵美兰一听就慌了。
昨晚上那股慌乱的感觉还在，她也顾不上听乳娘说了什么，急急把乳娘托给林小霞就自己出去了。
一出门，正巧撞到了才回来的林小朵。
那事事关重大，不好被旁人知道。
赵美兰把林小朵给带到了屋里，赶紧追问。
"你刚才去干嘛了？跟娘说实话。"
林小朵此时手里还捏着油条，一脸坦然的她把油条给赵美兰看，"我去买油条了，怎么了？"
热乎乎的油条用黄色油纸包着，一根麻绳打了两个结，形成一个手掌那么长的绳扣，两根手指勾着刚好不会碰到油条。
空气里随着油条的热度慢慢散开油脂的香味。
赵美兰一口气不敢松懈，伸手去接了油条，滚烫，"以后你出门跟我说一声，我担心死了。"
"担心什么，油条铺子不就在门口吗？"林小朵打趣。
若是因为这样，以后难不成她连门都不出了？
赵美兰的担心，她知道。
"哎，你找我干什么？”林小朵趁机转移了赵美兰的注意力。
这一下，赵美兰想起屋子里乳娘的事。
她说道，"你昨晚上看清她的脸了吗？怎么长的那般好看？那小脸蛋简直都跟画出来的一样，哎？"
不对。
赵美兰跟林小朵挨着站在一起，她此时近距离的看着林小朵忽然瞪大了眼睛。
"你跟她长得，还挺像，就是....."
就是不知道哪里感觉不太一样。
像？
听到这话，林小朵也跟着一愣，昨晚上她就看过那个乳娘了，说她美若天仙肌肤胜雪如玉一般一点都不为过。
这么好看的女人，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当年又是谁把她扔在路上的。
最重要的是，林小朵看出来，她绝对不是一般人，尽管脏乱遇遢可是她身上的气度和修养是不会变的。
此时又听说跟自己长的像，倒是把林小朵给说笑了。
"妈，我严重怀疑你是因为刚才说人家好看怕我生气，所以才安慰我的。"林小朵说着把赵美兰手里的油条拿了过去。
屋子里有个茶几，茶几边上只有一个凳子，圆形的八仙椅，上面放着粉红色棉垫子。
林小朵坐下，把热油条搁在茶几上，又给自己到了热茶。
"去吃些粥，哪里每日都吃油条喝茶的。"
赵美兰觉得这都不算一顿饭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这些吃法。
而林小朵，两个指头捏着油条正吃得香，以前做杀手的时候天天吃冷餐，后来在孙家，吃的好，但是拘谨。
现在在自己家，想吃油条就吃，连屋子都不用出。
她懒洋洋的倚着桌子嚼的起劲，吃得快了才去喝口热茶，浑身舒服的很。
赵美兰就这么看着，时不时就要说上一句，没一会儿她听到有人敲门，从窗子里又看到吉祥如意和小梅都抱着孩子，就自己出去开门。
"去厨房吃些正经东西，不要大早上就吃茶。"
"我知道了。"
林小朵摆摆手，让她赶紧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