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来了，陆府的后花园到处开满桂花，香气袭人。吃蟹的风潮终于过了，福来酒楼近来的生意清淡了许多，陆元风趁此机会回了一趟陆府。
他刚回来，就看见丫头推着文娘在庭院中走来走去，文娘坐在轮椅上，脸上依然面无表情。
“丫头！”陆元风惊喜地喊了一声。
丫头抬起头来，大少爷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即跃入眼中，她的唇边绽放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笑容，然后手下一用力，便飞快赶到陆元风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
陆元风接过她手中的轮椅，一边推着文娘，一边小声和她解释：“因为酒楼最近都不忙，所以我抽空回来一趟。”
“哦，原来如此，那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长时间？”
“我待会儿还要去春泰苑呢。”他的眼神有些哀怨。
丫头不禁好笑——老太爷真的太稀罕大少爷了，以至于大少爷总有些避忌。
“你去问候一声老太爷，这是应该的。”
“我知道。”陆元风温柔地看着她：“所以我一向十分孝敬他老人家，要不，这次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可是……”丫头犹豫了——她想起上次被老太爷叫去问话的事情，心想，老人家大概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疼爱的孙子居然喜欢上身份低微的丫鬟。
“如果你担心老太爷没办法接受你的话，丫头，我觉得这件事我们迟早是要面对的。你我心意都十分坚定，他今天不答应，我们明天再去，明天不答应，后天再去，一直到他答应为止。”
听他这么说，丫头顿时放宽心了。
大少爷说得不错，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退缩，以后要前进就很难了。革命的道路向来艰辛，她不能因为一次的阻碍而心生恐惧，再说，老太爷心疼自己的孙子，他也一大把年纪了，估计最后还是会被大少爷说服吧。
“那好，大少爷我陪着你去，顺便和老太爷正式认识一下，我是你未来的妻子。”
两人说着说着，完全忽略了轮椅上坐着的文娘。
“真是！”
她忽然开口，令丫头和陆元风都吓了一跳。
“文娘？”陆元风凑到她面前惊喜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文娘稍微偏头，然后断断续续地开口：“你……你不就是……就是我家大少爷？大少爷都长这么大啦……哎……真是，夫人呢？”
“文娘，我娘已经去世了。”陆元风捧着她的脸蛋，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娘已经去世了，十五年，十五年前的事你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吗？”
丫头按住陆元风的肩膀，弯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少爷，不要逼她回忆，这事儿急不来。”
陆元风眼中充满歉意：“对不起，我……我太急了……我希望她能尽快想起以前的那些事。”
“我理解你的心情，大少爷，不过我们还得循序渐进。”
“好。”他顺势握住她的小手。
谁知这时，文娘支支吾吾地出声了。
“我……我记得……你……你是大少爷……你娘……夫人她……她死了，那个夜晚，我……我要是……”
说着，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甚至有点激动，似乎是想从轮椅上站起来，身体往前倾，但是很快却又因为腿脚不利索而倒回椅子上面。
“你怎么了？文娘？”陆元风着急地按住她，尽量不让她再起来。
“我……我……”她忽然呼吸加快，胸膛不断起伏，瞳孔也慢慢放大：“我……我知道……”
丫头立刻蹲下来，试着循循善诱：“你知道什么？文娘，告诉我们，你都知道什么？”
她突然又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夫人……夫人！我……夫人死了！”
陆元风觉得她的情绪不太稳定，这样激动下去肯定会影响她的病情，于是和丫头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安抚住她的情绪，让她回房休息。
“好了好了，别说了，文娘，别说了，没事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没事的。”丫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哄了一会儿，文娘终于冷静下来，她眼神涣散地跌坐在轮椅上，两只手摊开，无力地垂在两边。
丫头和陆元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丫头推着文娘回到她的房间，李嫂跟在后面进来，脸上是一副担忧的表情。
“她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只是受了一点刺激。”
“喔，那你将她交给我吧，我在这里看着她。”
“谢谢李嫂，麻烦你了。”
李嫂摆了摆手：“跟我还说什么客套话，去吧，大少爷在外面等着你呢。”
一出房间，陆元风果真在外面站着，神情十分严肃。
两人走到庭院中央，在石桌旁边坐了下来。
之前丫头和老五做的小型水车和草棚都还在，车轱辘“咔啦咔啦”地转动着，带着一池活水不停转圈儿，周而复始，从不间断。
头顶的太阳依然猛然，不过只要熬过十月，一旦十一月来临，天气就会逐渐变凉。
“大少爷，你刚才也听到了吧？”
“嗯。”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重。
“我相信，文娘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陆元风沉声开口：“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却没有告诉我？”
“我……”丫头迟疑了半晌：“我是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那都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不过现在，十有八九就和我想的那样。”
“那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因为不确定。”丫头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少爷，你会把你自己随随便便的一个想法告诉别人吗？万一与事实不符呢？我知道我又令你失望了，可是，大少爷，你要相信我，如果证实了，丫头一定不会瞒着你的。”
陆元风深深吸了口气，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好，我相信你，你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丫头坐直了身子，决定把自己这些天以来的猜测一五一十告诉对方。
“首先，我就怀疑陆夫人一定知道了什么秘密，是关于府中某个人的，她和他约定在祠堂见面，绝不是偶然。”
“其次，上个月和你一起到杭州，有一件小事给了我一个启发。祠堂后面就是后花园，而当初，文娘被人发现晕倒在后花园中，我脑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认为，文娘当晚看见了凶手。大少爷，你所听到的那声惨叫，不是陆夫人所发出来的，是文娘，她经过后花园的时候碰巧遇到凶手。”
听她说完之后，陆元风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的意思是……”他到现在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文娘知道凶手是谁？那为什么……”
“为什么凶手没有杀她对吧？”
“对……”
丫头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我觉得，凶手并非想要杀死陆夫人，可是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而其后，就像我们所得知的那样，文娘脑子出了问题。这个时候，不管说些什么都没人相信，凶手没必要冒险再去杀她。”
陆元风完全懵了，他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不过按照丫头的说法，逻辑上是没有问题的，时间点也对得上，凶手在得知文娘疯了之后，确实没必要冒着被抓的风险斩草除根。
“我娘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丫头能够感觉得到他在难过，于是伸出手紧紧与他交握，柔声安慰道：“大少爷，别担心，既然我们已经查到这一步了，迟早会知道答案的。”
“嗯。”陆元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丫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找出了真凶，你说，我娘是不是能瞑目。”
“会的，大少爷。”她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陆元风站起来握住丫头的手：“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说服老太爷，我没时间在这里难过，走吧，丫头。”
“嗯！”丫头加深了彼此间的力道。
不过，事与愿违，老太爷在见到丫头的瞬间，老脸立即黑了，还没等陆元风替她说句好话，老人家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这倔强的脾气倒是和大少爷一模一样。”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丫头说了句玩笑话。
“上次他对你说什么了？”
“他叫我离你远点儿。”
陆元风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鼻子：“那你可不能听他的。相反，你还要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
“嗯。”丫头顺势靠在他的怀里：“一辈子，不离不弃。”
两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像是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对了，大少爷，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待多长时间呢。”
“我不能留太久。”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
丫头安慰他道：“没关系，我相信苦尽甘来。”
“你说，有你这么一个体贴入微的妻子，是不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大概是吧。”丫头忍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