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韩老谋以天地无铸的真身现身,二十多丈高的巨大身形让人难以看得仔细,以至于张天虽隐隐觉得义父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却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韩老谋被困在极北荒原近十年,有些变化也不足为奇,可是如今韩老谋恢复成普通人的样子,张天才骇然的发现,此时义父身上的变化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韩老谋早已炼成天地无铸,寿命达到了惊人的十万年之多,所以,他的年纪固然已经到了四百多岁,但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样子。
可是眼下他的一头须发之中却突兀的生出了许多银丝,皮肤显得松弛了不少,那原本菱角分明的脸上更是横生出了一道道皱纹纵横交错,格外的惹眼。
最让张天心中不安的是,就在他的注视下,韩老谋的眼睛竟然开始变得昏黄起来,他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在向外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挥之不去的暮气。
那股谈笑契阔的豪迈之态,已经很难在韩老谋身上找见。如今的他,看上去好似一个六十多岁已步入迟暮开始衰老的普通老人!
张天挣扎着坐起身来,颤声道:“义父,你这是……”
“他这是踏入地级境九重的假死之境!”
一个满含惋惜的声音在屋室内响起,随即,一身黄色便服气质贵不可言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正是大宋国韩太师韩凡尘。
韩太师从容的走进来,身上没有任何威势,看起来好似一个普通人一般,但他身上那股雍容华贵的气息,以及无形中显露出来的一股身居上位不怒自威的威严,竟然隐隐约约形成了一种类似于领域一般的存在。
韩老谋和张天对此一无所知,但变化为人形的藏烛和以秘术缩小到孩童大小的九眼蜘蛛却大吃一惊。
这两大神兽是何等的心高气傲,纵然是在面对金身罗汉的时候,也有过放手一搏玉石俱焚的念头,可是如今面对韩凡尘,它们心中竟然同时生出一股强烈的臣服畏惧情绪来。
刹那间,九眼蜘蛛吓得全身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了。而藏烛,身体更是根本不受控制的从人形恢复成了真身,变成了一条拳头粗细的红色真龙匍匐在地。
韩老谋立刻起身躬身道:“老谋归来,未能在第一时间里禀明家主,实有难言之隐,还望家主不要见怪。”
“你是救子心切,我怎能怪你。”
韩凡尘看也没看藏烛和九眼蜘蛛一眼,当仁不让的坐在上首一把虎皮大交椅上。他很随意的挥了挥手,正挣扎着想要下地的张天顿时感觉周身被一股玄妙的玄光包裹了起来。
那玄光并不能直接让张天身上的伤势好转,却能极大程度的激发蕴藏在骨肉之中的生机。在自身生机的强大推动下,张天破碎的骨骼,残破的血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
要知道,张天身上的创伤乃是在小雷音寺中三位金身罗汉威压之下造成的。
一位金身罗汉因张天而死,三大金身罗汉投鼠忌器,虽不敢直接取他性命,却在对他“略作小惩”的时候,留下了大量的金色念力在他体内。
有这股金色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不断的蚕食着他的神魂之力,抑制他身体的生机,使得他的血肉完全丧失了自我恢复的能力。
一般情况下,就算吃再多的灵丹妙药,甚至与金身罗汉同级别的高手出手相救,张天也休想好转过来。
相信若无意外,他只能沦为一个废人,直到那金色念力将他的生命完全耗尽。
实际上,三大金身罗汉对张天的惩罚手段,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显得残酷得多。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大宋国韩太师韩凡尘,人间修炼界这个最为神秘莫测的巨擘,竟然会亲手为张天治疗伤势。
韩凡尘不过是随意的挥了挥手,张天体内的金色念力便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张天体表就生出了一层娇嫩若婴儿般的皮肤,再次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伤势痊愈,本该庆幸的张天却一丝也高兴不起来。他纵身跳下床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急声道:“踏入假死之境,我义父他会则样?”
韩太师淡淡的道:“你所修行之功法,皆传自你的义父,他会怎样,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张天气息一滞,涩声喃喃道:“龟息藏精残缺不全,只能修炼到元婴境。在没有后续功法的情况下踏入假死之境,修为就会止步不前,但任何修士在这个境界之上,寿元都会飞快的流逝,那么,等待义父他的,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么?除非,除非尽快找到能够将这套功法补全的法子……可是……”
“要说死,我韩老谋早在三百年前就该了死,幸得韩太师出手相救,才能活到今天。”韩老谋走到张天身前,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道,“能有你这个儿子,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垂青,死又何惧?我死而无憾!”
张天一脸痛苦之色,忍不住恨声问道:“义父,你明知没有后续功法,却为什么还要突破修为?你这样做,可曾想过别人的感受!”
韩老谋苦笑道:“我被困在极北荒原,一次闲来无事,在观看极地之光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明悟,然后就糊里糊涂的踏入了假死之境。”
“极地之光?那是什么?”
张天茫然问道。
韩太师露出恍然之色:“极地之光,乃是天地之间一等一的阴寒之物,阳盛而生阴,阴极而生阳,和阴阳相生,乃是天地至理,道之所在,加上食梦貘一族捕捉到那一丝极地之光后,为了更好的利用它来培养冰瑶花,便以特殊方法炼制了一番,赋予了它一丝真灵。这样一来,那道极地之光可以说是已经从一个死物变成了一个颇有灵性的异类。似它这等异类,乃是纯粹的阴阳二气构成,蕴含了一丝天道法则在其中,其存在形式甚至比地级境巅峰修士还要高上一筹,已经是最为接近于仙人层次的存在,老谋你观察它等同于直接在参悟大道法则,至于修为的突破,也算在情理之中了。”
他摇了摇头,叹道:“极地之光,森寒不可抵御,仙人都要避而远之,地级境巅峰高手看一眼就要被冻得魂飞魄散,被食梦貘一族炼制过的极地之光就显得温和多了,寻常人若能有机会直接参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机遇,可老谋你所修功法残缺不全,误打误撞的产生明悟,则是祸非福了。”
韩老谋唯有报以苦笑。
一直在苦思中的张天目光落在韩太师身上,张口要说些什么,韩太师却打断他道:“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身上那块铜片所代表的宝藏,的确有希望可以弥补龟息藏精的不足。不过,你要我帮你收集铜片,那是不可能的。”
“你们父子久别重逢,想必一定有不少话要说吧,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眼见张天还要说些什么,韩太师脸上不豫之色一闪而过,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
韩老谋若有所悟,面色一变,狠狠的瞪了张天一眼,在他的瞪视下,本打算追上去再苦求一番的张天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韩太师一走,一动也不敢动的藏烛和九眼蜘蛛长出了一口气。
一时之间,两兽眼神惊疑不定,仍然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韩老谋没有理会它们,他铁青着脸看着张天,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的惹得韩太师不高兴!”
作为韩太师府的管家,韩老谋尽管在府中呆了三百多年,可他依然对韩太师一无所知。韩太师到底是什么来头,在人间界滞留数万年而不飞升,这其中又隐藏着什么秘密,甚至韩太师的秉性如何,他都无从知晓。而他在府中呆的时间越长,就越感觉到韩太师的深不可测,他只能凭借野兽一般的直觉模模糊糊从韩太师身上感受到一股被压抑到了极点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韩老谋深深的知道,韩太师绝非良善之辈,当年韩太师之所以要救自己,无非是自己所修炼的功法让他产生了一丝好奇心而已。就算是他韩老谋,倘若敢有一丝僭越,他相信,韩太师要杀他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似这样一个高深莫测之人,如今张天却惹得他不快,这怎能不让韩老谋心惊胆战?
在义父的怒斥之下,张天只得将自己得到铜片和遭遇柳无相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韩老谋听罢陷入了沉思,当他从张天手中接过铜片的瞬间,好似感受到了什么,饶是他一身是胆,刹那间也是惊得一身冷汗。
良久,他才凝重的道:“通过韩太师方才那番话来看,这古怪的铜片的确是我们眼下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希望。不过,若连柳无相都只得了一块铜片,由此可见,想要收齐铜片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事实上,接手铜片的瞬间,他就通过铜片与铜片之间的微妙联系感知到了其他铜片持有者身上惊人的气息,那些人有不少实力还在他之上!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不想让张天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他就算没说,张天也从他的表情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张天迟疑道:“若能够得到韩太师的帮助……”
韩老谋立刻摇头道:“韩太师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不能帮我们,我们最好是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铜片放在你身上,一旦你踏入道果境,必会引来天大的祸事。所以,这东西还是放在我这里吧。”也不管张天同意与否,韩老谋已经将铜片收了起来。
韩老谋嘱托了张天几句叫他在韩太师府中好好休息一段时日,转身就要离去。藏烛和九眼交流了一个颜色,立刻挡在了韩老谋面前。
化为人形的藏烛迫切的道:“我与九眼还有事在身,能不能尽快离开?”
韩老谋一愣,不由看向张天。
张天愕然道:“你们能有什么事情竟然这么着急?况且,你们身上的伤势同样需要长时间的调养,留在这里乃是最好的选择。”
藏烛缓缓的摇了摇头,突然又道:“说起来,荼枭和我也算同宗同源,在修炼上,我倒有不少帮得上的地方,张兄弟你若放心,不如让荼枭和我一起走。”
九眼蜘蛛闻言八只大眼睛也落在了张天身上。
张天知道,藏烛和九眼去意已决,拦是拦不住的,无奈之下,只能苦笑道:“荼枭和我是兄弟,它是否要随你们一起离开,还要看它自己的意思。”
荼枭此时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它虚弱的钻出小葫芦,一对小眼睛充满了犹豫。
它的毒龙血脉本来就比较稀薄,又吞噬了数种剧毒本源,使得它的修炼变得艰难无比,所以,在与张天经历的很多事情中,它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实在有限,这让性格本来就有些高傲的荼枭委实难受。而藏烛和它同宗同源,它体内的剧毒之一就有九眼蜘蛛的剧毒本源,所以,与其再留在张天身边,的确不如随藏烛和九眼离开。
它的选择也的确倾向于后者。
可是,它与张天的情谊,重于山岳,一人一蛇自从相遇,始终未曾分开过,离开的话,实在难以说出口。
沉默半晌,它为难的道:“我……”
张天心中一痛,不等荼枭说下去,强颜欢笑的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纵然是亲兄弟,也有各自为家的时候。去吧,只希望我们兄弟的情谊不要就此断绝,以后还有再见之日。”
荼枭狠狠的点了点头。
小心的将荼枭交给藏烛,张天道:“你们三个之中,荼枭的伤势最重,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它,所以,拜托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它。”
韩老谋去自己的修炼密室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木箱子,他将木箱子交给藏烛,道:“这是我收藏多年的疗伤丹药,足以帮你们恢复如初,算是我父子二人的一点心意吧。”
藏烛收起木箱子,将荼枭和缩小到指头大小的九眼蜘蛛藏在袖中,深深的看了张天一眼,便虽韩老谋走出了屋子。
人走茶凉,房间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可这与张天心中陡然生出如洪水猛兽般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空落之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义父踏入假死之境,时日无多,兄弟相继离开,纷乱的思绪纷至沓来。这一刻,张天似乎又回到了幼年四处流浪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很冷,很累,很困,他踉跄的走到床前,将身体狠狠的砸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