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太师行宫之前开始,秦岚便已是很镇定了。
到了眼下,却是第一次生出了困惑,更多的,是不知如何抉择的挣扎。
不同意寇容说的,那今夜,属于朱家的时代将彻彻底底结束,她与朱嘉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
但若是同意,那日后,她既没有了秦家在背后帮衬,又有了那些翻手覆掌玩弄权谋的王公贵族。
从此以后,三岁的朱嘉庆,想来就危险了。
纵使同为朱家人,谁又不想当皇帝?谁又会忠心辅佐一个三岁的幼帝?
逼宫的事情,恐怕不止今夜!
秦岚迟疑了,是真的无法作出选择。
寇容自然也不慌,他有把握等到秦岚松口,更有把握能轻而易举的处置了秦家的不世军。
眼下放回王爷、世子、公主,是最好的时机,此时机过了,再没有如此的机会。
秦家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如日中天,甚至可以逼宫的地步,想要彻底除掉,单单凭纳兰璃找到的那些证据是不够的,今夜就是凭证。
而今夜之事,最多死一个秦央,也不足以让秦家没落。
秦家没有心思单纯之人,他们极深的城府里,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
比如秦家主动清点的所有财务,就可以将禁药五魅散盖过去,至多也就是奉上一年俸禄与禁足。
而今夜,秦汪洋也大可以以伤重在床神志不清为由,将冢宰府撇个一干二净。
到时候至多死一个秦央,冢宰府还可以一直存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所以,眼下才定要将旧案全部翻出来,找到那些被驱赶出帝都的王公贵族,大罪小罪零零散散,夹杂在一起,才可以打压的秦家彻彻底底翻不了身。
从云端,到尘埃。
这样的寒夜,却有汗珠顺着秦岚的额上滴落,她半晌才沉吟开口:“太师,没有别的方法了吗?除此之外,哀家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本座只要这个。”
“可是……”
寇容发笑,自古女子不过问国事,果然是有道理的。单凭她犹豫的世间,宫中只怕早已翻了天。
“太后,先帝之死,你难道就不愧疚半分?如今还要如此苛责他的至亲?”
他语调轻轻悠扬,说的却是凌迟秦岚的心。
“百年之后,黄泉幽冥处,你可想好了怎样跟阿洲解释?”
这一次,寇容没有再称先帝,而是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他称呼朱建洲那般,叫了一声阿洲。
这两个字,让秦岚浑身都在颤抖。
阿洲……
寇容到底是谁?
为何突然出现在舆国?
这问题她思索过许久,都没有答案。
难道他与朱建洲是旧相识,且关系不浅?
所以他才这么多年为朱建洲守着舆国?
他眼下所言,究竟何意?
“你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他生下朱嘉庆,从未做过分毫伤害他的事情,为什么要愧疚!”
寇容只是冷笑。
“你给我说清楚!”秦岚就在暴走的边缘,连“哀家”的自称都不用了。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怎么对不起他了?你给我说清楚!”
她竟是不知?
寇容唇角的笑意微微一顿。
原来秦岚不知。那她,也是一个命苦的人啊。
这一生为秦家所用,到头来,甚也不知。私盐不知,禁药不知,动摇国本不知,自己的儿子被挟持不知,自己的夫君如何死的也不知。
“阿洲死时,也不过二十五罢了。身子一向硬朗,又从小锦衣玉食被太医院仔细着的他,突然在朱嘉庆的百日宴上离世,你信吗,太后?”
秦岚愣了。
“秦家为何要辅佐一个最无用的皇子?”
秦岚很不想承认,但答案显然很是明了,因为朱建洲听话。
“阿洲登基后,宛若变了一人,秦家再难掌控,计划也就落空了,所以将计划放在了你腹中孩儿的身上。”
听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秦岚杏目圆瞪,嘴巴徒然长大,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是抬手捂上双耳,眼泪簌簌而落。
寇容垂目盯着秦岚的腹部,一字一句道:“太后的肚子很能生,第一胎就生下朱嘉庆,若非如此,阿洲还能多活上几年。”
秦岚已然癫狂,不断的后退,口中喊着:“别说了!别说了!别再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就算是寇容什么都不再说,她也已然明白了所有,哪有什么无可救药的急病,根本就是她的家人看她生下了儿子,所以暗动手脚,除掉了她的夫君!
这些年私盐等等的小动作,是想一步步掏空国本,分散皇权,最终轻易的除掉她的儿子朱嘉庆,以取而代之!
原来,原来她才是最最可悲的那个人!
原来她才是秦家真正的牺牲品!
寇容依旧静静的看着她,看她抓狂、挣扎、哭喊,最后重重跪坐在地上,直到恢复了平静。
秦岚再抬起头,双眸之中,已如死水,终是不再挣扎了。
“寇容,多谢你多年辅佐,为我夫君,也为我的孩儿,守护这舆国万里山河。你是何身份,我已经不想知晓了,我只愿将你当作夫君的友人,也愿你将我当作夫君的未亡人,我们一同,护好这属于舆国的江山。”
她的目光丝毫不避讳,直直望向寇容,“我同意了,由你做主,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将他们迎回帝都。”
寇容的双眸,难得见到如此认真的神色,他竟是倾下身子,朝她伸出手。
秦岚迟疑了片刻,终是握住了冰冷的指尖。
二人起了神。
“你是阿洲的未亡人,本座自当护好你。朱嘉庆本座已派人接应,不时便会送来与你母子团聚。你就在这里待着,这里很安全。”
其余的一切,就都交给他便好了。
重紫色长袍一摆,人已不见痕迹。
阿洲,你的妻,你的儿,你的万里江山,本座必定替你守好了。
而此时,在皇宫之中,血流成河之间,秦央踩着众人的尸骨,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了椒阑殿。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将这里解决了,这个天下,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