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一踏出饭店,在走向海滩之际,一眼就发现了他。
她有片刻之久,如遭电极,千万条神经马木了,全身的器官都停止连作,只剩两只睁得像铜铃般的大小的清灵眸子,盯着他顽长的身影,手上轻松潇洒地架着一块黄澄澄,色泽鲜明如骄阳的冲浪板,踏浪而来。
那年的分开,她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他。
她心中五味杂陈,眼眶又红又热,她把头上的太阳镜架回鼻梁,有一丝不安,一丝期盼和满心的喜悦,朝他走过去,脸上有一抹列言淡化,生硬的笑容。
他回头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正好和她的交持碰触,顷刻间,他瞠目结舌人,话语冻结在唇舌之间。
“莹莹!”他很快恢复了反应,热情拥抱着她,用他特有的怪腔怪调的中文,喊她的名。
他的父亲是有一半巴西血统的华侨,在巴西长大,移民美国,母亲则是地道的台湾美女,在美国巧遇他父亲,相恋,结婚,定居在迈阿密。
的魁梧身形,使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拉丁民族特有的热情。十八岁的何莹莹,就是这么一头栽入,被他烧得像炭大般的炙热。本从小往迈阿密长大。一头自然微卷的黑发,深棕色的眼睛,晒成古铜色,几乎发亮
因为他妈妈的关系,本完全听得懂中文,但开始开口讲,是何莹莹教他的,不久他中文就朗朗上口,只是腔调滑稽,常惹得她狂突不止。年少轻狂的日子,悠游自在,然而时间无情,过了就不会回头。
她觉得奇怪,他们彼此间,竟没有多年不见的疏离和矜持。彼此好像他们才分开一个真假似的,一定是他的关系,他总是有办法,迅速使人感染他洋溢四散的热力和朝气,她总把他和阳光联想在一起。
“你怎么会在夏威夷,嗯?”她好奇问着,毕竟迈阿密离夏威夷路途遥远。
他和她并肩半往沙滩上,他凝望眼前深蓝的大海,水面波光粼粼,他目光炯炯发亮。
“因为夏威夷的海浪,是全美最棒的,适合行浪。”
他的回答,令她莞尔,但不讶异。
他仍没变,终日逐浪,逐浪终日。
还是如此放荡不羁,如此我行我素,如此抛得开俗世,俯仰于天地之间,他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鸟,不能失去自由。
当初,她不就是为他那刻划不出远景的性格,肝肠寸断离开他回了台湾。而今,他漂亮的脸孔,笑得,比以前更灿烂,更耀眼。她不禁羡慕起他来,世俗理想,精神与物质,孰重孰轻,孰是孰非,一时之间,她无比的迷惑。
“真没想到在这路看到你,从下飞机到现在,前后不到六个小时。”她的手指,在沙滩上面下无单个六。
“如果是一种等待,六小时也可能像六年一样漫长。”他目不转睛凝望何莹莹,用他不中不西的文法说着。她目光藏在黑漆的太阳镜里,他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是热是冷?
她不语,只觉他的话语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她神游其间,心里漾着清浅的涟漪。
“你怎么会来这里?是自己一个。”
她话接得很快,“是,我一个人来,我在七天前离了婚,四天前辞去工作,现在,只想好好度个长假,把自己养胖一点,晒黑一点,睡饱一点,我要感受常人的日子,这些年,我后得像部机器,一天工作十二小时的机器,我真的倦了,好累好累。”
“离婚。”他轻轻叹息,“我甚至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像眼前的大海深不可测。
“他是我父亲得力的助手,我母亲也很中意他的才华和他对事业的雄心大志,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上下,我是说努力撮合之下一用人艰深的辞汇,他听不懂一,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几个月后他开始有了外遇,往后接二连三,换了又换,不间断。我从一开始的债恨不甘,变到麻木没感觉,到最后,我反而希望他留在别的女人那边,别出现在我的眼前。夫妻坐到这么惨淡的地步,最好快快将它结束,在还没反目成仇之前。”她夫淡诉说,好像事不关已。
“四年的婚姻,嗯,浪费我不少宝贵的时间。”
“你还是这么讲求效率,那有人形容婚姻用浪费时间?只听过浪费青春之类的话。”他的大掌弄乱她的发。
她笑了,他大概觉得她很功利。
他们不再看着对方,不约而同转向眼前如画般的景致,火红的落日,逐渐沉向蓝色的海面,天空云彩,从夫篮转为粉紫,从深黄转为橙橘,雨后颜色一抹一抹加深变暗,直到月亮探出头。
怪不得很多人选择夏威夷蜜月,谁能抗拒此般浑然天成的浪漫气息。尤其当夜幕渐渐低垂,暗存于男女间原始的动态,便开始在空气里流窜蔓延,他们同时嗅到异样的情爱催化气味,身体燥热起来。
半晌,他用力拉起她。“走,带你去吃饭。”
他们吃中国菜,那是他的最爱。
时差的关系,她并不太饿,吃了一点炒面,其余的时间都往他这看,看他一口接一口,津津有味。
“你还是这么喜欢看人吃东西,不腻啊?”
“我喜欢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变。”他没有抬头看她,埋头认真继续吃。
从认识他以来,只要上中国参观,他总是要点这两样东西。有一回,他忍不住说中国菜千奇百怪,为什么不试试各种不同的味道,他没有真正回答她的问题,说他娶太太的唯一条件是要会做宫保鸡丁和糖醋排骨,她调皮地蹙了蹙眉,说:“幸好我不会,不用嫁给你。”他环住她的腰,热热吻了她一阵,说:“那我学了做给你吃。”
“啊?”她的思绪回到从前,没听到他说什么。
“我说去我家。”不等她犹豫,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离开了餐厅。
他的窝,在一栋高楼里的第二十四层,屋内灯火明亮,墙上挂了满满的画,家具和摆设线条简洁,色调淡雅,十足浓厚的艺术气息。
乐雨欣走到了空旷的阳台,对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怎么也没想到你会住这么高,很不像你。”
他喝了一口啤酒,顺便递给她一瓶,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学着古人摇头晃脑。
“你还记得。”她竟然莫名的感动。诗是她教的,唯一的一首。一次在帝国大厦顶楼,她俯瞰纽约市景有感而发,偎在他身上,半强迫地逼他学的。
“你说得话,我字字都记得。”其实,诗的前两句他忘了。他姑她背后,嗅着她发丝随风扬起的淡淡清香。
她转过身,扑向他,整个人都埋入他的怀里任眼泪无声无息的滴在他的胸前,日子犹如回到了从前,她每次情绪低落,就一头靠向他坚实的胸膛,让他的臂膀紧紧圈住,闻着他身上阳光和海洋混合的气息,听着他极度狂野的心跳,她就有着满满的安全感,不再孤独。好多年来,她几乎已经要忘掉那种天塌下来也有人挡着的安慰幸福,她尾自己感到阵阵悲哀。
她成串的热泪,炽痛了他的心,他吻住一颗颗莹莹泪水,温柔细腻。
使她从身边溜走。失去后,他惊觉自己已经陷入的是万丈深渊,摔得重,伤的深,多少个无眠的夜里,缠绵绕绕都是他她的身影,他总自以为有颗玩一下恭的心,谁晓得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竟然是执着不渝的爱情,这一切,都是在莹莹离去后,一点一滴,痛苦发掘着。
她走半年后,他来到了夏威夷。
夏威夷的海浪,没有冲走他对她疯狂的思念,反而更明晰地烙在他心上,日日加深,越深越伤。他身边,从禾出现弓一个何莹莹,就对他执着宫保鸡丁和糖醋排骨。
他很纳闷上帝为同对他特别关照,她竟然在多年之后,从遥远的地方前来,不偏不倚落在他面前,奇迹似的。也许,上孟于大发仁慈,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暗自打定注意,无论如何,他要像八爪章鱼,缠住她,吸紧她,这一辈子不会再松手。
他牵引着她进入房间,大床上堆满了圆形,心型,方形等色泽柔嫩,大小不一的枕头,莹白的墙上,单一副大型粉彩画,画的是她。
他不以骂然的说:“你最重要的事已经和我都做了抑早就迈入另一个阶段,我实在看不出今天有什么重要。”
等云雨获得原来的平静后,他画下心中的她,嫣然中有些微微的苍凉。
那幅画,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没想到多年以后,它赫然出现在眼前,他心中仍然有她?还是旧的彩色正好陪衬床上的嫩绿,粉紫,鹅黄,水蓝等等大小不一的抱枕?她的心忽而偏偏然,忽而疑惑,直愣愣盯着画,理不出头绪。
“翅膀是我后来加上去的,”他站在她的身后,“就在你走后的那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