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明天见罗!”
初秋的太阳一点也不逊色,挟带着秋老虎的霸气,晒得她燥热头晕,她仍然努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这让她十多年来念念不忘的贝壳窗。
贝壳窗在层层灰尘下,早已看不出往日的光泽,更何况还有几片贝壳的边缘,不知是被台风打坏了还是怎么的,露出不自然的切痕。如果不是她曾仔仔细细看过这窗子,她是绝对认不出它的原貌的。
她费了些力气,才将铺了锁头打开。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很怀念当年的油漆味,因为,现在充斥在空气总的,是夹杂了枝叶腐朽的霉味和潮湿的奇怪味道。
将所有窗户打开,闷闷的气氛稍稍清爽了些。拒绝了家邦前来帮忙的美意,雨欣考虑着该从哪个部分开始清理,所幸她有整整三天半的时间,够她慢慢弄的了。
“铃——”她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
“喂——雨欣,是我。”是家邦,雨欣交往了一年的男朋友,也是她的上司。
“家邦,我到台北的家了,你在哪?”
“我刚离开公司,待会要回家整理行李,会很忙——”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匆忙。
“喔!这样子——”她本来有好多话想告诉家邦。告诉他,她想他,告诉他,她后悔调到台北的决定了,告诉他她想等他她想等他能一起来台北的时候再来,但是,每回听到他说很忙的话,她就开不了口。
“等我从外国回来再找你了,拜!”家邦说完这句话便收了线。
等他从欧洲回来,那是十四天以后的事了,更何况,他回来了,也不代表她就能见到他。届时,她正忙着适应新环境,而他也要忙着提出出国观摩的报告和进货事宜吧!
自从十三年前妈妈离开爸爸之后,她便被送到台中的婆婆家里。初中到大学,一直没有离开过台中,甚至毕业之后,考进这家大型家具公司,也被分发在台中的分店。
家邦整整大她八岁,有着沉稳的外表和积极认真的工作态度,是台中电的店经理。她几乎是对他一见钟情。
第一天上班,她赶着在进公司之前,到便利商店买早餐。经过煮茶叶蛋的电锅旁,绊到了电线,也毁了她一身的新装。等她又道歉,又赔钱的走出店门,才发现已经整整迟到半个钟头。她的高昂斗志,在这半个小时内全毁了。
思来想去,解释着方才的意外,自认对方如果还有一些恻隐之心,必定会原谅她第一天上班就要请半天假的苦衷。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几秒钟,才传出低沉的,好听的嗓音,“原来是你!”
“啊?”她狐疑着。他们并不认识呀!
“哦,我的意思是,刚才我碰巧也经过那家便利商店。没关系,我知道了,你尽快回家换完衣服,再来报到吧!”其实他刚刚就在=店里,目击了所有事情发生的经过。下意识的,他抽出她的履历表。
她令他想起了大学时代的初恋情人,细嫩较好的面容,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眼神。等他见了她,他发现,其实她比电话里感觉到的,要沉默得多。
他时常觉得她的眼睛里,不经意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寂寥,尤其当她在为新产品做陈列设计的时候。而这种寂寥,也许正是引发他男性保护的原因。
他常常在办公室里。偷偷凝视玻璃窗外的她,希望有一天,他能一同和她在烛光下,分享她所有的忧愁和悲伤。但是,现实里他除了客套的对她嘘寒问暖之外,并无法给她一丝一毫属于男女之间的感情。
因为,不久之后他就要和丽丝结婚了。
他不想害了她。因此,去年尾他听到她在车上酒后吐露的真言后,他只能心疼地抱住了她,要她把心放在他身上。但是,她并没有抱住了她,要她别把心放在他身上。但是,她没有放开他,只是抱得更紧,并献上自己的唇。
隔日,他做了一个决定要丽丝来陪他吃午餐。原想以这种方式,彻底打消乐雨欣痴迷的念头。但是,她眼里含着泪水,前来向他请假的时候,他的心好痛好痛。也曾想过在她和丽丝之间,重新做出选择,但是,丽丝的温婉体贴,和对他年迈双亲的照顾,更教他狠不下心。
他挣扎着,痛苦着,一颗心在情感和理智的边缘,相互撕扯。
一日夜晚,他接获医院急诊室打来的电话,乐雨欣患了腹膜炎,病怏怏的躺在病床上。根据医院里的护士说,她是倒在住家的附近,被路人送过来的,而她的皮夹里,仅仅记着他齐家邦一个人的电话。
自此他明白,他是再也不能轻易丢下她,虽然这个决定可能伤害更多的人,更可能将自己推入痛苦的深渊,但他一定要;留在她身边。
历经整整两天的时间,乐雨欣已经把房子大致清理干净,看起来明亮舒服多了,只要再添些家具,重新粉刷,相信这里会是一个满不错的窝。
看着被清洁剂弄得粗粗皱皱的双手,她不禁想起家邦,当时他握着她的手,在病床边对着意识昏沉的她,说:“雨欣,爱情的奇妙,在我们相识一个月之后,我终于体会到了。以往,我从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觉,明知道自己已经丧失爱你的资格,一颗心仍旧被你深深牵引。我是多么渴望能时时刻刻站在你身边,呵护你,支持你,但......”
她听到了他的告白,好高兴,好高兴,直到那个但字。可是,她想告诉他,她不敢妄想掠夺丽丝的位子,她只想得到他剩余的一点关心就满足了呀!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流惊微微颤抖着的微笑上面。
家邦不意她竟会听到自己的告白,尴尬的笑了,他知道她了解。此后,他们便以这种从不说破的默契,小心支撑着彼此脆弱而危险的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文件还在,只是多了一张小纸条和一点点耐人寻味的香气。
他把纸条打开。
楚医师:
本来应该当面道谢的,可是不敢吵醒您休息,只好留下字条。我已经舒服许多,真的十分谢谢您。不论您的目的的地到何处,都祝您平安愉快。
受您帮助的陌生人
阁上纸条,他微微诧异地带着柔情往斜前方看去。
那个面貌出众的女孩已经坐起身来,氧气单也拿下,看来显然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体力和气色。
在四通几乎都入睡的旅客中,乐雨欣反而安静地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仿佛陶醉其中,她纤纤细细的手指微微地随着音乐的饰拍,像指挥般地轻轻摇晃着。
莫名地,他跟着她手指间的韵律。
越跟着她手上的节拍,他的心越惊喜,因为他发现那节拍完全符合他耳朵中所传来的舒伯特第一弦乐交响曲。
原来她正也听着贝尔格弦乐四重奏的弦乐演奏!这伟大的乐团在演出技巧间,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音符正在呼吸的美丽旋律。
他发光般地会心微笑了一下,然后心中慢慢地浮起了两个字:“知音。”
俊伟接捺下上前和她说说话的冲动。有点身份情结的他,担心病人会不会以为他是假公济私想认识她呢?既而又想,她在字条尾并没有留下名字,只是淡淡地写着陌生人,也许,这是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吧,想着,他还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后观察。
而乐雨欣也仿佛忘了之前晕机,医生吩咐该躺着多休息的那事了,只是那样陶醉在音乐中的神情,眉眼间有股很艺术家的特殊清纯气质。
他看见了,心头又一阵波澜起伏,可惜俊伟一向不是主动和人交朋友的清流男子,于是念头起了又消。重新埋首回到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中。
就这样两个人在相同的音乐声中呼吸着,继续着各自的心事和想象。
班机终于在中正机场上空降落了,这样的萍水相逢,就只是这样。
当全体客人下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从上方的行李柜子中拿出了行李和一把小提琴的琴盒。
他看着她轻轻离开的背影,被一个有相同气质的,高高俊俊的男子无限关怀般地走了。
俊伟只是无由来地觉得怅然。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难得偷闲的午后,楚俊伟离开了医院,去附近的金石堂逛逛,买了几本客随手翻看的书后,走到中正纪念堂售票口前看张贴着的节目单。
“天啊,原来就是今天!”他看着介绍着齐马曼钢琴巡回独三的短文,才知道他喜欢的这位波兰钢琴诗人的独奏会就在今晚,俊伟赶紧问了售票小姐还有没有票。
“还有座位,不过都是高价区的票了。”
“没关系。”
划了位,他拿了票就直接到国家音乐厅。因为离独奏会的开演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决定先在音乐厅小坐一下,在开演前先吃点东西,喝杯饮料,顺便阅读刚才买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