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信,就连我也不敢相信,培人会爱上我这么平庸的女人,可是培人说爱情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灵看一切。噢,我好感动。”
那是莎士比亚的句子,而培人的确是莎士比亚的崇拜者。
怀疑的种子,开始植入乐雨欣的心里。不过她仍在周公管辖之下的心智告诉她,只要是培人的朋友,大多听他念过几句莎翁的至理名言。
“还有一件事可以印证培人和我的爱情,他的肚脐下方靠腿侧,各有一颗黑痣。”
周公因许芳的露骨形容而吓跑了,冷冷的寒意自乐雨欣的背脊窜起。许芳这几句话,暗示着什么、
“你仍首坚持你不是开玩笑?”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在我和他有了那样的关系之后。”许芳像急于昭告天下地在话筒彼端低吼,又紧急煞车,良久,才抽噎着。“我知道我们这么做是对不起你,可是我无力抗拒。他说,你对他忽冷忽热,起先的感受还算新鲜,可是久而久之,他的感觉却失灵了,对你调节不出一点温度。他说,爱情里面若是夹杂了和它不相关的顾虑,那就不是真正的爱情,于是我们就......”
于是她就毫无顾虑的接受了他的爱情?乐雨欣默默的想,心却犹如被丢海里,直往下沉。
许多人都说乐雨欣是个幸运的小女人。静着时,有菊池桃子的端洒,笑着时,又保有稚颜,是个可以对身份证上的年龄不在意的女人。
和罗培仁,许芳等人的结识,是在底下三个弟弟急于把她推销出去,替她报名参加男女时。起先她是抱着被陷害的心理去参加。
结果竟和罗培仁从一见钟情到二见钟情到速配成功。
乐雨欣就这样和看来很阳刚的培人一走走了将近一年。那一次,许芳没有找到速配的男士,却因为经常的聚会而和乐雨欣成了走得近的朋友。
茫然的放下电话之后,许芳的话已经像蛊毒一样,一字一句的钻入乐雨欣的五脏六腑,令她感觉窒息,难以承受。
回忆和培人一起走过三百多个日子,的确是甜多于苦,他只大她两岁,却十分宠溺她。
乐雨欣记得他曾经对主持人说过,参加那个节目纯粹是抱着交新朋友的心态,没有想到其他。
可是录完影,他不止送她到家,还每天捧着一束她最爱的玛格丽特,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令一向自诩冷静的乐雨欣放心错乱。
爱情来的如此突兀,乐雨欣不是没有犹豫,那一张平空罩下的情网,让她想逃避。如培人对许芳的形容,她忽冷忽热,态度飘忽的连自己都感觉莫名的害怕,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对培人感情的确认定,是在那个木棉花黄纷纷的傍晚,那晚她发烧四十度半,躺在租来的公寓里动弹不得,昏昏沉沉的想,罗培人,你若真有灵犀请来探我助我,那么令生我将茹彩凤翩翩就你,不再离你。
可能真是灵犀充分,也许是缘分作祟,不久罗培人果真出现在她的公寓,夜里她烧退之后,他就睡在乐雨欣的房门外,像个尽职的守护神,给了她怯弱的心灵一夜好眠。
感情的事因此 而宁定了起来。她当真不再逃离他,相对的,还为他织了张几乎丝缕不松的柔情之网,渴盼把两人的一生紧密的包裹在网里。
可惜那终究只是几乎,许芳的一通电话,似一把利剪,剪漏了情网,也戳得她心好痛。
回想感冒后他俩初次的定情吻,浅浅的试探曾激化为悸动,稍后他似真心又似调侃地笑说:“哇!感觉真像魔咒破解,我从青蛙变回王子了!”
可是万一青蛙真的是青蛙,却因为某个女巫的恶作剧而化身成了王子,那么公主该怎么办?
乐雨欣替自己出了个莫名其妙的的问答题,可惜她还没找到答案,住在中部山上的老父就因为脑血管病变住进了医院,慌乱加上茫然,让乐雨欣几乎无力承担。
培人听说了这件事,很理所当然的提供了他的肩膀和力量,他放下他的工作,陪她和她的家人守在病房门外,直到她老父的病情暂时稳定。而当她的老父以颤抖的手将他和乐雨欣的手交叠,并慎重的将乐雨欣托付给他时,他竟也郑重的答应了。
培人的心思的确难以捉摸。乐雨欣不懂为什么在他对许芳供人对她已感觉失灵,对她已调节不出一点温度的同时,他偏偏又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深深的感动她。
回台北的这晚有些冷,她首次主动邀请培人去喝酒,原想利用机会和他坦然的摊牌,谈谈许芳和他的之间的三角关系。几杯酒下肚之后,她却察觉了自己身体和感情上的痛苦,她怎能否认培人的存在感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和安慰?
像有了默契!这晚他们借着酒意来到培人的住处,一个乐雨欣视之为禁地的地方,他眼中熊熊的火花融化了她的感伤和抗拒。
培人站得好近,当地望进他的眼底,感觉到一股温柔伴和着邪恶的期待。她踏起脚尖,双唇压向他,想以爱情的力量去吸取或改变自己的伤痛,这次她再也不想回头。
他将乐雨欣拉紧得几乎不能吸气,他的吻令人心醉神述,仿佛想要剥夺她的一切存在。她渴望感觉他的肌肤,拉起他的衬衫下摆,双手溜到棉质布料下,指尖掠过他厚实的胸膛。
感官的漩涡在他们心中激荡。乐雨欣的身子宛如有自己的意志,不自觉的抵着培人摩挲。
拉链滑落和布料的细率声后,他的身子不耐地移到上面。
乐雨欣浑身紧绷,预期痛苦的来临,而痛苦真的来了,她全身变得僵硬。培人试着放慢速度,这一刻,乐雨欣终于了解人们为什么会如此地耽溺于这件事。
培人以充满歉意的方式轻啄乐雨欣的面颊和唇。“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会如此的渴望一个女人,这种感觉吞噬着我。”
一股焦虑和恶心的感觉突然横扫而来,乐雨欣不能不怀疑培人也许对许芳或者是更多的女人说过相同的话。“是吗?”她扭曲着嘴巴,无法抬眼看着他,却不意看见他身上有一颗黑痣,她无意再去求证他的右臂是否还有黑痣,只是乏力的回想起使她盲目的那些时刻。令这第一次,她真正明白如何使人无视于规矩,理性和荣誉。
疼痛淡下来之后,乐雨欣悲哀的想通自己无异于大傻瓜,她放任自己掉进了不知如何疏通的浑水中。
接下来的整个礼拜,乐雨欣又恢复避着培人的生活。那期间,她却避免不了的碰到许芳,她用混合了哀愁,满足与谨慎的奇特表情告诉乐雨欣:“医生说我怀孕了,两个月。你知道,我必须要求一个婚姻,孩子需要父亲。”
原以为可以漠不在乎,但许芳的话再次如五雷轰顶,轰得乐雨欣昏昏茫茫。或许不足以绑住一个男人,但无辜的小孩却是一条沉重的索。
经过一番好不容易的痛定思痛,乐雨欣决定挥下慧剑,决意不再做培人优越经验下的无助牺牲者。
再见面,是乐雨欣生日那天,乐雨欣曾于他一向清朗容颜的憔悴。但她又小心眼的提醒自己,那或许不许是为她。
看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痛定思痛。倒是他,像是在兴师问罪。“为什么躲我?”
其实是周末,那家名为天宇的咖啡Shop外围,正熙嚷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乐雨欣的脑海突兀的跃出诗人郑愁予那儿句关于答答马蹄与过客之类的诗句,嘴里却漫应:“我必须静下心来想一想。”
“结果呢?”他似了然且镇定的问。
或许培人是精明的,而她也有她的聪慧。“有时候,结果不是我一个可以决定的。”乐雨欣的思绪像唱针,突然又跳到许芳,还有许芳肚中的小生命。
“你觉得是我扰乱了你吗?”培人问的高深莫测。
乐雨欣一笑,但她真正的感觉是想哭。这样的问答题,对两个曾经性灵相交的男女又有什么意义?
咬咬牙,她切入主题。“许芳说她怀孕了,而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像要榨出他的心虚,她以目光看住他的。“你怎么说?”
“我能说些什么?”他淡淡的反问。
奇怪的是,她无法在他脸上找到心虚的痕迹。“你难道不必负责吗?”
“当然有人必须负责!”这个答案倒是肯定的。
乐雨欣气馁了下来。他没有否认,他完全没有否认他和许芳之间的事,而她发觉,自己竟下意识的在等待他推翻他和许芳的关系。
哦,莎士比亚还有这么一段名句,恋爱不是以聪明换取愚蠢,恋爱的愚蠢没了人的聪明。而她算什么?聪明被聪明误?多年来慎重的寻寻觅觅,看中的依旧是别人的山头?别人的景致?
离开时,街边的霓虹灯已经亮了起来,培人送她回到宿舍,帮她打开门,一室的静间迎接着他们。
还来不及开灯,培人便拉着她沿墙退了几步,并将她钉在墙上亲吻她。他狂热的吻立即温暖她冰凉的唇,她的回应带着绝望,感觉他的拥抱是安慰也是威胁。
双唇抽离后,她泪如而下的捶打着他的胸膛,哽咽着低喃:“为什么要让我的生命成了一首即将被抽掉重要音符的残哥?为什么?”
乐雨欣的问号很多,但室内突然亮起的灯光及喧腾的人声,令她忘了哽咽。
“雨欣,生日快乐!”
缤纷的彩带与掌声同时向她和培人侵袭过来。乐雨欣错愕的看着桌子上孤个双层蛋糕以及参加男女时那些同档的朋友。
许芳也在其中,但她却亲热的依偎在一个名叫吉国红的男生身边,并且朝她露出促狭的笑容。
究竟是怎么回事?
培人来到她身后,深情的搅住她。“是一个惊喜!”
许芳也走到她身前,浅笑变成了大笑。“今天虽然不是愚人节,但你的表情有够娱人。”
“培人和孩子。”
“我只说孩子需要父亲,客没说过孩子的父亲是培人。”
“那孩子是......”
“是吉国红的啦,在做人的成功之后,我们决定两个月之后结婚。好不好?雨欣你和我一起当十月新娘。”
“可是培人。”她往着他,心绪迷乱在众人的起哄下。
“没有可是,我决定无论是威胁利诱都要把你架进礼堂。”
培人溺爱的摸摸她的颊。“怎么样,衡量一下,假使你不想余生都唱着残歌,那么我可以考虑娶你。”
考虑?男人就是这样,只踩在别人的影子上,便自以为是踩在别人身上般的自鸣得意。
后来乐雨欣与罗培仁真的步入了结婚礼堂,和许芳与吉国红同一天。男女也大费周章的送来了许多礼物。
不过乐雨欣觉得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的青蛙真的是个王子,是她第一无二的王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确切的时间,我也不记得了。事情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如洪水倾而来,冲垮掉我记忆里某部分接连时间和情事的线索。她想不起,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多想。你是否明白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件习以为常的事等待,不必再去计较它与自己的生命有何牵挂,因为,它早已是生命躯体里的血肉。
不在任何特定的地点。每当她捧着一杯温润的酒,在有街灯的夜晚自十八楼看向窗外,便仿佛亲眼见到她向乐雨欣招手,笑得一脸甜甜的,红润的双颊泛着羞涩,还有幸福。
我要结婚去了。她说。
去啊!她说。那时的她,面对着满桌子凌乱的乐谱说出口的,却是一嘴离谱的话。乐雨欣的脑子里解读着无数的音符,却失去了和预言交流的能力。
去啊,这两个字,是的,她想起,是从这两个字开始,让她的等待,从此变成她的。
陆韩啸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除了男人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有个煞有其事的身份叫做民歌手,职业栏填写的是自由业。
听起来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吉普赛浪人,而他却也从不想威什么大事。男人所堪以做人的成就,房子,车子,妻子,他一样也不想要,一样也没有。他在她的世界里,与他的音乐生死相许。
这样一个一无所成的他,对于他的挚友陈浩而言,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可是个男人哪!”他总是带着挑衅的语气训他。他并不以为意。反正,他不会因为没有房子和妻子,而在一夜之间变成女人。
自大学毕业之后,陈浩就以他坚韧的毅力和好胜心一路往上爬,攻无不克。他已经是本地最大贸易公司的主管级人物,预计在三十岁之前交完房子的贷款,而有一阵子另家公司来挖角,弄得上级紧张了,二话不说,送了一部高级车房给他示好。别无他因,只为了他的音斗让公司每年的进账直线上升。
他赚了很多钱,为自己,也为别人。
房子,车子,他都有了。有一天,他突然跑到他演唱的餐厅来提妻子的事情。
“我决定跟小敏结婚。”他把乐雨欣拉到一旁,很慎重地告诉他。
我决定,他说他决定,好像他说了就算那样,完全不必征询女主角的意见。一个成功惯了的人总是如此,似乎什么都理所当然。
陆韩啸原本埋头看着自己脚底的鞋,此话一触及他的耳膜,还是忍不住抬眼,震惊地盯着他看。
他那双热得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睛,怎么他一点也找不出幸福的轨迹?只见到等同于房子和车子的成就感。
还有,雨欣是谁?谁是雨欣?
服务生端了一盘花生自他们身边走过,陈浩信手拿了一颗丢进嘴里,嚼一嚼,“对了,你是没见过乐雨欣吧?”陈浩问他。
陆韩啸摇头。事实上,他极少见到他的女朋友们。因为她们总是在他还来不及见的时候就被陈浩甩了。
“唉!”他夸张地,重重地往他肩上一拍,用万分赞叹的语气告诉他:“端庄,娴熟,温柔婉约,更重要的是,美得,啊,我不会形容了,叶平和,我敢打赌你绝对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我?大概是吧。女人在她眼中,都完美,也都不完美,所以,他真的不曾见过最美丽或最丑陋的女人。
“改天让我见见。”陆韩啸吸了一口烟。在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话之后,他终于开口。
“那怎么行?”他脸色一只。我可是把它当宝呢!什么见见,要慎重点。你呢,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呢,是我最爱的女人,这样吧,下星期六好了,我们去那家新闭的意大利餐厅庆祝,不准推拖,不可爽约,ok?
星期六晚上我有排班。陆韩啸说。
“喂!够朋友就调班吧!”他对乐雨欣施加压力。说完看了一下表,“我快来不及了,六点我还要去见一个大客户,一秒钟也不能迟到了,记住了,我再跟你联络。”
他的生活这么紧张忙碌,忙到乐雨欣只要一见他,神经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希望他得到妻子之后神经能放松点,乐雨欣只能这样祝福他。
那天晚上陈浩走了之后,乐雨欣仍留在餐厅里等着晚一点的班。其实想想,说不羡慕他也太矫作了。有个心爱的女人陪自己一辈子怎么不令人羡慕?她的生命里曾有过几个女人,不过来来去去。
有时是她们的游戏,有时是她的游戏,两个人都丈出真心的机会似乎没有。宁可将那些无意义的荒唐情爱忘了,永不再提。
自己一个人,最起码,守得住自己最纯真的心。
大约还剩十分钟她就准备下班的时候,发现一个打扮出奇怪异的女人走进来。她披着一顶黄金色的长假发,最近最流行的那一款,红眼妆配着雾彩的粉色唇膏,脚底踩着一只金缕鞋。
她的裙子,短到不能再短,然而,她似乎也不想掩盖什么,紧贴着上身的银色羊毛衫,依旧将她的曲线表露无遗。
不仅是他。就在乐雨欣踏进来的那一秒,整个餐厅里的眼光都教她吸引住了。
她的确是美的。但是,吸引他的原因实在是她出奇自信的打扮。
因为太过于震惊,突然,陆韩啸的手不听使唤,连错弹了好几个和弦,妙的是,没有其他客人发现,除了她。
乐雨欣向他瞥来一眼,露出天真又得意的笑。他有点窘,仿佛做了坏事被偷窥到一般,毫无反驳之力。但也就在那一刻,她用她的美和纯其气质,把他吸引了。
十分钟以后,怀着些许挫折感埋头收拾谱本的他,并不十分开心。她,或者早在陆韩啸的意料之中吧,走来搭讪。
被女客人搭讪并不是生平第一道,更严格地说吧,乐雨欣几乎天天都逼得到。然而,除非是一个人寂寞过了头,否则她并不希望有人干扰。
是的,她可能真的寂寞过了头,这和陈浩来跟她说要娶妻的事或少有不可脱离的关系吧。
“刚才那副歌第二小饰的第三个音,第五个音,还有第四小的第一个音都弹错了。”她走来,很直接,也很精准地对她指出。
这绝对的精准顿时谁住陆韩啸,愣了愣,忍不住停下手边的东西抬头看她。
“你!知道?”乐雨欣瞪大眼睛说。
“呵,”乐雨欣天真一笑。“我学过一点钢琴,一点长笛,一点小提琴,懂,一点点。”
她的一点和一点点,他宜觉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两年的事,最起码,为了那超强的音感。
“古典音乐吗?”陆韩啸问。
“音乐。”乐雨欣微含任性的意味反驳他,一只晶亮的眼睛盯得他几分愧疚了起来。
好,好了音乐,而非古典音乐。陆韩啸自赞叹。
“为了你这点知音之逼,我请你喝啤酒,如何?”眼前这女人,提起他想与她再谎缪一场的兴趣了。
“你在心底盘算着什么?”她颇不以为然地笑问。原来,除了读声音,她还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