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西陲,牧家邦耳语山中。牧八虽然一招败于黎嵩,但其运用《当冲剑》的意境已大大超出众人意料,而当他脱口说出一句谦辞时,却恍如一记迷药般让人心生恍惚,场中寂静。
乍听之下,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青羊是指何人,而牧太爷和黎胖贾则转头望向场边。
黎胖贾神色古怪道:八少爷···你没开玩笑吧···太爷,这孩子不是连吸纳灵气一关都未过吗,体内既无灵气,连运行经脉都做不到,又怎可能对《当冲剑》领悟至此···
黎氏子弟顺着家主目光看去,才认出原来是早上大放厥词声称想要酒藻的那个奴才小子。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面露狐疑。
牧八诚恳道:侄儿不敢撒谎,刚才确是受青羊指教后才敢别出心裁对付黎公子。
“呵呵,如此说来,贵府中却是出了个奇才人物。”
众目睽睽之下,牧青羊倒也毫不拘谨,当即笑道:黎家主谬赞了,如您所说,小子我连吸纳灵气都办不到,又怎可能领悟《当冲剑》之意境。方才只不过信口胡诌说了几句,这会儿自己都忘了,说到底,是八少爷自己厉害。
牧八神色惘然,不知青羊为何有此一说,正欲开口辩解时,一旁牧七轻扯其衣角,示意且莫做声。
“七哥···”
“别冲动,这么多年来青羊在我们家身份敏感,若不是顾忌父亲,只怕爷爷早就容他不得了···青羊这是在自保,不可妨碍他。”
不顾旁人如何考虑,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牧太爷忽然微抬起眼皮,双目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凶光。下一刻,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连离他最近的黎胖贾都未发现身边其实已经空无人影。
而众人只觉眼前一阵虚晃,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看到牧太爷竟已突兀地出现在牧青羊眼前。
“《当冲剑》身法式,摩肩!”
同样是一招身形腾挪,此刻由牧太爷施展开来,不但形如鬼魅,更自然而然由全身散发出一种杀伐凌厉的气势。在场之人肉眼难辨其踪影,但此时却明显感到四周气氛压抑,宛如掉进滴血融冰的地狱。
“摩肩”一式虽只用于移动身形,但既同属于《当冲剑》一十三招之内,其中一往无前、舍身成仁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牧无义投身沙场,纵然身为精通韬略的将帅,但逢战便身先士卒,可谓杀戮无数。无论敌我情势如何,双方士兵均可见一道雄伟矫健的身影裹挟着绿色灵气纵横驰骋,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而所谓“摩肩”,取意于但凡敌兵只与其有擦肩而过之缘便被斩杀,这种视敌如小儿、以血为浴的霸道直让人心惊胆战。久而久之,此招本性中所含的嗜血戾气竟远比其他招式要多,一旦施展开来,全身灵气运转之下,一股嗜杀成性的气息弥漫四周,甚至可动人心神。此招之所以霸道无匹,其真正本质是因为施展时不但所用灵气量庞大,体内的灵气运转路线更是密如细麻,上至腰椎,下至足底,几乎全身穴位都澎湃涌动,从而形成一种遍及四方的气场,凡被气场覆盖之人无不胸闷头晕,成为俎上鱼肉。
牧太爷生平专注于修行,于征战之事所历不多,再加上本身修为也远不如儿子,所以此招无论意境还是威力都断然比不得牧无义,可这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之牧七牧八之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若论在场诸多子弟,则无不受此招所扰,深陷杀局,心神丧失。
只是这一息之间,场中除黎胖贾外竟都有种生死肃杀的危机感,仿佛下一刻就是罹难之时。
旁人尚且如此,牧青羊作为这一招身法的针对所在,其压力更是无可比拟。
突逢惊变,当牧太爷骤然出现在眼前时,牧青羊只觉浑身刺痛,被对方施展身法时飘散的灵气所创。而那弥漫全场的杀伐戾气如浪涌动,径直灌注于自身体内。
眼前牧太爷的苍老面容突然变得狰狞可怖,犹如杀神般举掌袭来。
牧青羊额上冷汗直冒,恍觉天地失色,视线所及皆是这包含耳语山灵的一掌。
此时无暇考虑为何牧太爷会突然狠下杀手,生死之际,体内地灵自行运转,牧青羊刚想要挥掌抵挡,可脑海中突兀地想起什么,便强行压抑地灵透体的冲动,顺手凝聚一些山中竹灵,就势出手。
自从当日牧青羊偶遇地灵之后,从前无法吸纳耳语山灵的桎梏便消失无踪,这几日更发现体内地灵对于山中灵气有种本能的役使之力,这种感觉便仿佛是天然生成、母子同源,主从身份无法违逆。此时,牧青羊凭借地灵之势,甚至不用吸纳耳语山灵如体便可随手运用。
生死之际,牧青羊双掌前推,掌中灵气毫不停留,直冲向前方。
然而,对手毕竟是以修为扎实老道著称的牧太爷,这随手拈来的灵气比之对方便如萤火之辉,绝难抵御。
眼看两者灵气相碰,这一招之下,牧青羊非死即伤。
场中众人绝大多数仍未反应过来,仿佛依旧停留于上一秒对牧八之言的诧异。黎胖贾本身修为虽不在牧太爷之下,可仓促之间始终慢上一线,掌中碎心湖灵全力施为,遥指牧太爷手掌。可惜失之毫厘,这一道蓝色灵气掌紧随牧太爷身影而去,却仅擦及衣角,力有不逮。刹那间,黎胖贾顾不得疑惑,有心无力,只觉脑海蒙阴,心想:无义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保这孩子性命,若是万一有失,我有何面目去见他。
目之所及,距离二人最近的是半丈外的牧小九,此时最可能有所为的也就是这位牧青羊从小的生死兄弟,可是···
“爷爷,不要!”
旁人尚且不知所以然,心智淳朴朦胧的牧小九更是脑中震骇,心下一片迷失。在瞬间的绝望下,他甚至提不起力气去驾驭自身修为,只是本能地踏前一步,想要为牧青羊挡下这澎湃一掌。
“哼!”
牧太爷脸色冷若寒冰,只凭四周气场便轻易震退了牧小九。
而此时,源于牧太爷和牧青羊两者的同脉耳语山灵已然相距咫尺。毫厘之际,牧太爷心念斗转,单掌曲而变爪,竟控制着浓淡两股灵气彼此相融,之后翻身挡下黎胖贾同样不可小视的碎心湖灵气掌。
“轰!”
剧烈爆炸声振聋发聩,两者灵气碰撞,余波辐射,激起冲天烟尘。而在余波袭来之时,牧青羊已被牧太爷随手推至一边,避过池鱼之殃。
戏剧性的一幕,牧太爷以必杀之势而来,牧青羊虽及时挥出一道灵气,却根本无关局势,而在惨剧发生前一秒,牧太爷竟突然改变心意,杀气冰释一空,只是顺手抵御黎胖贾的援手之招。
耳语山灵与碎心湖灵,两股灵气皆由高人所出,品质返璞归真,高下难辨,留给在场的唯有一阵惊天波浪。
尘埃落定,山脚下空地一片狼藉。包括牧七牧八、黎氏子弟等众人恍如梦醒般目睹眼前惨象,这一切太过突兀,让人难以接受。而紧接着,黎氏子弟众说纷纭,看向牧青羊的目光中饱含郁闷。
牧七牧八则相视无语,他二人身为牧家公子,平日对由牧青羊所引起的一系列府中矛盾略有耳闻,只是终究看不出其中利害,对眼前之事半知半解。
黎胖贾纵身跃起,落至牧太爷身旁。他为人心思缜密,颇有城府,方才事有蹊跷,再联系之前关于牧青羊的诸多疑惑,已知眼前一幕关系牧家隐秘,不可为外人所探。所以此时纵然百般好奇,表面上却只尽世俗之礼,对牧太爷笑着告谦道:晚辈适才不知好歹对太爷出手,还望恕罪,否则无义面前黎某情何以堪。
此时的牧太爷与方才判若两人,周身杀伐之气收敛,脸上含笑,便宛如寻常人家中的慈祥老者。他先对黎胖贾微笑点头,对其尊重世交隐私的心怀表示感谢,随即大踏步走向一边的牧青羊。
“爷爷,为什么!”
牧小九闪身上前,回想起刚才牧青羊生死悬于一线时的情境,忍不住全身冷汗,激愤之下也顾不得尊老之仪,向牧太爷怀恨喊道。话音一出,几乎是带着哭腔,其关心情切溢于言表。
牧青羊则痴痴坐倒在地上,方才在刹那间历经生死,即便他为人随性怪癖并不计较什么荣辱得失,但此时心中的诧异、苦闷、愤怒及不解却繁复无比,一时难以理清。用力拍拍脖颈,感觉脑袋还在,而周身上下也并无伤痕病痛,只是心力交瘁,几乎站不起身。
他茫然望着牧太爷,回忆起从自己来到牧家至今,这个高高在上的老太爷便一直不喜欢自己,可是要说想下死手,这还是第一次。事实上,这十余年来,牧青羊虽然表现得性情乖张、放荡不羁,无视尊卑、以下犯上等事更时常有之,让人冷眼相视,然而他却也从未有过对任何人心怀芥蒂。至于对别人隐瞒自己修行地灵之事,也不过是心中隐约有些预感,觉得不宜张扬而已。
脑海中思虑再三,也不晓得自己究竟犯下什么大错,以至于让牧太爷不顾欺小的恶名来杀自己。
这些念头均是一闪而过,牧青羊精神恍惚,就在众人注视之下静静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