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牧青羊身躯一颤，一个青铜面具从他脸上滑落，面具撞击地面的声响在空洞大殿内显得刺耳。
“这只是一个最不入流的一品‘玲珑面具’，我连它都难以戴上，还谈什么修行？”
牧青羊已经失望到麻木，他颤抖着拿起桌面上的铜镜，看到的依旧是那张脸。
……
‘玲珑玉国’是大陆‘美人族’的一脉分支，国中上自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论男女，每个人都长得面目精巧，不愧于‘玲珑’二字。
‘玲珑玉国’中人的修行方式也颇为独特，在突破最基础的‘锻体境’后，所有人只需要带上一面奇特的‘玲珑面具’，那么便可以在参悟功法的时候事半功倍，修行速度暴涨。
‘玲珑面具’的品质高低不同，传说中最厉害的九品面具不但可以瞬间洞察‘仙卷’，领悟无上功法，更加能够帮助修士凝聚真气，突破境界，譬如‘锻体’之后的‘真元’、‘真法’等等。
牧青羊刚刚拿到的是一品‘玲珑面具’，青铜材质，然而即便是这最底层的面具，牧青羊都无法使用。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丑！奇丑无比！
虽然贵为‘玲珑玉国’九皇子，但是牧青羊的存在玷污了‘玲珑’二字，甚至也玷污了‘美人族’。
牧青羊拿起铜镜，在镜中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
头骨怪异，额头高凸，鼻孔朝天，双耳招风，甚至左脸颊上还生长着一些不属于人类的蛇鳞。
这样的面孔根本不像是‘玲珑玉国’中那清一色的俊男美女，当然也难以戴上这第九流的‘玲珑面具’。
此时牧青羊的面孔上还多出一些刺眼的血红色刮痕，显然是刚才想要强行戴上面具而留下的。
呵……依旧如此而已，人生于天地，能改变的有很多，却惟独改变不了自己的长相，这又怪得了谁？
已经绝望了十六年，再绝望一次又能怎样？
牧青羊不再理会丢在地上的‘玲珑面具’，而是站起身来，开始揉练筋骨。
然而就在这时，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短暂的打斗声，继而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九殿下，娥后娘娘有东西送来，快来救我！”
莺儿！
牧青羊瞬间辨认出了女子的身份。
莺儿是他的亲生母亲娥后的贴身宫女，在母子不能相见的十余年来，莺儿一直暗中帮两人相互传信，连那个一品‘玲珑面具’都是莺儿冒着生命危险带进宫殿，交给牧青羊。
可惜到头来牧青羊依旧无法使用。
听到呼救声，牧青羊大跨步走到殿门前，但是这座大殿从十余年前就被人用重重锁链封锁，牧青羊在大殿内生活了十余年都从未出去过一次。
从门缝中向外窥探，但见一个身穿金色甲胄的护卫早已将莺儿打倒在地，并且双脚狠狠地践踏在女子柔弱的身体上。
如果再不及时救援，莺儿只怕是必死无疑了。
“你……你是哪里的护卫？难道不知道……她是我母后的侍女吗？居然敢这么对待她！”
牧青羊心中盛怒已极，但长时间不和外人交流，几乎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殿外，那名护卫虽然听到话音，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没有将受困囚禁的牧青羊放在眼里。
轰！
牧青羊心中着急，猛地一拳轰击在殿门外的沉重锁链上，锁链似乎不堪重负，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嗯？快了！这么多年揉练筋骨，终于还是有所成。”
牧青羊心中一喜，忽然退后几步，他的身体在自然而然地扭动着，时而紧绷，时而放松，张弛自如，在这种状态下，一股巨大的爆发力正在他体内酝酿。
修士在修行之初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揉练筋骨，在踏入‘真元’境之前将身体锻炼到最佳程度，是为‘锻体境’。
‘锻体境’大致能够分为几个层次，从低到高依次是‘入门’‘小成’‘大成’‘圆满’，每个层次对应的身体柔韧度以及强度都不一样。
在大多数人眼中，‘锻体境’只不过是一个基础境界，可有可无，再加上有‘玲珑面具’帮助，人们可以很快修行功法，突破到更深一层的‘真元境’，所以许多人并不注重这一阶段的修行，往往在‘小成’‘大成’阶段就急功近利，开始跨入‘真元境’。
然而牧青羊不同，他不能使用‘玲珑面具’，更没有功法卷轴让他参悟，所以十六年来一直停留在‘锻体境’。
不过十六年来每日不断地揉练筋骨，牧青羊的苦功没有白费，他的身体韧性和强度早已经到达了‘圆满’级别，而且似乎还在不断酝酿变化。
牧青羊不知道的是，其实‘锻体境’对于修士修行来说十分重要，其重要程度并不亚于参悟一些高深功法。
‘锻体境’的修炼阶段也远远不止‘入门’‘小成’‘大成’‘圆满’这四个境界，在这之上还有更高一级的‘虎变’‘猿变’等等，只不过这些等级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的而已。
有了多年磨练，再加上此时关心莺儿安危，牧青羊在这一刹那突破到了‘锻体境’的‘虎变’阶段。
他又一拳击出，周身骨骼咯咯作响，隐约在拳风之上幻化出一只下山猛虎，同时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虎啸声。
咔！
猛虎之力非同小可，牧青羊第二拳便将封锁自己十余年的沉重锁链击断。
他顾不得高兴，急忙推开殿门，向门外的莺儿直冲而去。
……
阴雨天，小雨淅淅沥沥。
‘玲珑玉国’皇城中一个封锁十余年的宫殿忽然打开，一道人影飞奔而出。
“嗯？怎么可能！”
正在肆意践踏着莺儿的护卫大吃一惊，面对急冲而来的牧青羊，他匆忙之间使出一门‘通臂拳’，无形的真气由内而外释放，在他的左臂之上形成一圈罡劲。
这是‘真元境’修士，突破‘锻体境’之后修炼武技功法，真气外放，无坚不摧。
牧青羊生平从未修行过功法，他一心赶来救人，面对来势凶猛的‘通臂拳’不知躲闪，也不懂得如何躲闪。
咔！
那护卫一拳击中牧青羊胸膛，正在惊喜之时，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酥麻感，简直像是一拳打在铁板之上。
反观牧青羊，仅仅是眉头一皱，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这名护卫不知道，他自己当初在‘锻体境’时仅仅修炼到‘小成’便跨入了‘真元境’，身体根基极差。而牧青羊可是跨过‘锻体境’圆满级，达到了更深层次的‘虎变’，双方之间差了整整三个层次！
所以即便他有简单的真气和功法相配合，也无法对牧青羊造成伤害！
牧青羊生来自卑，连自己都以为是‘玲珑玉国’的耻辱，从前别人欺辱他，他不懂得还手，但这次是母后的侍女遭到虐待，牧青羊生平第一次出手打人。
吼！
伴着一阵虎啸，牧青羊完全使用蛮力，一拳打在护卫胸膛之上，那护卫犹如被饿虎扑倒，狼狈倒下，发出短暂呻吟。
“莺儿……”
牧青羊神情麻木，但心中滴血，怔怔看着躺倒在地的较弱侍女。
莺儿也是‘玲珑玉国’国人，虽然年幼，但貌美如花，玲珑喜人，可是之前受伤太重，早已气息奄奄。
牧青羊俯下身去，从莺儿手中接过一只薄薄的卷轴，话音颤抖道：
“母后有什么话说吗？”
“这是一个功法卷轴，如若你能使用‘玲珑玉面’的话，就努力修行吧……”
莺儿用尽最后一分力气道：
“娥后娘娘依旧嘱咐你，不要想着去见她，不要白白去送死，九殿下，你要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莺儿双目闭合，已然死了。
牧青羊在莺儿的尸身面前半蹲着，忽然道：
“是谁派你到我门前监视的？”
这话自然是对那护卫所说，闻言，那护卫匆忙答道：
“是芸妃娘娘，芸妃娘娘派小人来监视九殿下您，上次这侍女送了个‘玲珑面具’过来，我没能拦住，此次如果还是不阻拦她，那么小人就没命了。”
“芸妃……”
牧青羊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怔怔道：
“拦住就好，你又为什么要杀了莺儿，侍女和护卫，不都是这皇宫中的可怜人吗？你怎么狠得下心？”
扑通！
那护卫心中一惊，急忙跪地求饶道：
“小人一时糊涂，请九殿下饶命，日后小人再不敢为芸妃娘娘为非作歹，定然改邪归正！”
“你走吧。”
其实牧青羊并没有打算为难任何人，他抱起莺儿的尸身，这就向自己的殿内走去。
“蠢货！刚才我只不过是没有戴上‘玲珑面具’，难不成你真以为能打赢我吗！”
突然间，那护卫死性不改，居然在牧青羊身后暴起发难，这护卫所戴的‘玲珑面具’乃是第二品层次，戴上之后浑身气息一震，使出来的‘通臂拳’隐隐比刚才更加精深了一个境界。
“可恶……”
牧青羊猝不及防，背心受创，踉跄向前跨了几步，身上传来一丝疼痛感。
木人也有三分火气，牧青羊已经没打算为难对方，可是那护卫不知报答，反而趁机偷袭，运用‘玲珑面具’的能力加持，给予牧青羊猛烈一击。
牧青羊匆忙转身，第一次将正面脸孔暴露在对方面前。
‘玲珑玉国’中早有关于这位丑陋九皇子的传闻，但这名护卫还是第一次见到牧青羊的真容。这一见之下，心中惊悚，心想果然传闻不假，这位九皇子殿下丑陋至极，简直完全不像是‘玲珑玉国’中的国民。
“好丑……”
护卫口中默默念叨。
又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面貌丑陋，牧青羊对着两个字早已经见怪不怪，毫无反应。他现在只是惊怒于护卫的恩将仇报，一拳击打在了护卫的正面脸孔之上。
这一拳含怒而为，虎啸声隐去，反而隐约迸发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猿啼声，似乎牧青羊的‘锻体境’修为正在从‘虎变’级向着更高层次转变。
一拳正中，护卫脸上的二品‘玲珑面具’被击落，露出俊美的脸庞。
同样是玲珑美丽，护卫和莺儿虽然男女有别，但长相却相似，这也是‘玲珑玉国’国人的一大特点，面貌五官都显得十分精巧，宛如上天雕琢。
然而，这脸庞在牧青羊看来却无比厌恶。
莺儿本性善良，对主人忠心耿耿，而这护卫却心思歹毒，猪狗不如。
牧青羊伸手将地面上的‘玲珑面具’捡起，手掌用力，将其揉为一团，同时恨恨道：
“你杀了莺儿，还不思悔过，想要向我动手。像你这种人，纵然外表如何俊美，但心如蛇蝎，留着只是祸害，不如死了干净！”
牧青羊丑陋的面孔上布满杀意，宛如一尊地狱魔神。‘锻体境’修炼到高深层次，对于一些‘真元境’修士的淡薄真气完全可以一举击破。
仅仅又一拳，躺倒在地的护卫被牧青羊击破护身真气，俊美脸庞化为一团肉泥，发酵在阴雨天中。
“芸妃！”
将莺儿的尸身一路带回宫殿，牧青羊心中一边想着这十六年来的许多往事，以及关于这位‘玲珑玉国’芸妃娘娘的种种记忆。
十六年前，‘玲珑玉国’当代国主‘玲珑王’亡故，其宠妃芸妃娘娘趁机夺权，成为‘玲珑玉国’的实际掌控者。
芸妃本身并非‘玲珑玉国’人，而是来自‘美人族’中另一支脉‘窈窕仙府’。
‘窈窕仙府’的势力远比‘玲珑玉国’大得多，所以芸妃飞扬跋扈，独断专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玲珑王’死后，其正妻娥后刚巧生下皇室第九子，也就是牧青羊，然而因为牧青羊生来貌丑，被‘玲珑玉国’国民视为‘不祥之子’，所以娥后在国中声望大跌，最后被芸妃趁机寻衅，囚禁在皇城深宫之中。
牧青羊从出生之日便饱受歧视，三岁那年被芸妃弄权，使得与生母娥后母子分离，被圈禁在另一处宫殿内，自此以后十余年，母子二人再没有见过一面。
当初‘玲珑玉国’许多臣民也曾对此事有过非议，芸妃为堵众人之口，便当众约定，只要牧青羊在十六岁之前达到‘真法境’，那他便算是杰出皇室子弟，囚禁生涯将会就此结束。
可是谁都知道，牧青羊相貌奇丑，根本无法使用‘玲珑面具’，也没有聚气丹药，没有功法卷轴，让他在十六岁前突破‘真法境’，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直到如今，这个宛如镜花水月般的约定已经伴随了牧青羊十五年有余，再有一个月便是期满之日。
不仅如此，这十余年来，牧青羊独自一人生活，过着孤独寂寞的日子。而那位心思歹毒的芸妃还不肯善罢甘休，经常派一些人百般欺凌，拳打脚踢，无所不用其极。
牧青羊名为‘玲珑玉国’皇室九皇子，其实命运之凄惨简直比之最低贱的乞丐都要可怜。
想到这里，牧青羊双目一眨，平日里麻木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仇恨色彩。
牧青羊虽然貌丑，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极为美丽明亮，宛如暗夜星辰一般耀眼，这仿佛是上天赐予他的唯一恩惠。
然而他的左眼眼角会时常疼痛酸麻，这是因为牧青羊十一岁那年，芸妃的亲生皇子牧晨前来欺辱牧青羊，将一丝真气灌入他左眼之中，自此留下后遗症。
因而，即便是这上天其余牧青羊的唯一厚增，也被芸妃母子害得残缺不全！
这十余年来，牧青羊过着孑然一身的寂寞生活，很少离开过这座宫殿，他连生母娥后的相貌都记忆模糊，但对这位芸妃娘娘却印象深刻！
芸妃来自‘美人族’强盛支脉‘窈窕仙府’，据说其容貌比‘玲珑玉国’中任何一人都要美丽，然而这样一个女子却是真真正正的蛇蝎心肠。
牧青羊生来没有怨恨什么人，即使貌丑受辱，也只能偶尔埋怨上天不公，但这芸妃是个例外。
这个女人让牧青羊真真切切地了解一个道理：
心灵美丑与容貌没有一丁点关系！哪怕是美貌如天使，她的心灵也能够像魔鬼一样歹毒！
牧青羊已经回到生活十余年的阴森宫殿，那个被莺儿冒死送来的一品‘玲珑面具’还躺倒在地。
牧青羊俯身拿起它，忽然冷笑道：
“玲珑！玲珑！整个国家臣民都是玲珑之姿，连修炼功法都要借助这美丽面具，可是这些人究竟心灵是美是丑，又有谁能说得清楚。我牧青羊生而丑陋，又何必自欺欺人，用它来自取其辱！”
“母后，这虽然是你千方百计给我送来的东西，但是为儿心中一片苦楚，不知你是否能体谅得到啊……”
心灰意冷之下，牧青羊心中动怒，手掌微微用力，就要将这‘玲珑面具’捏为粉碎。
这一品‘玲珑面具’乃是青铜材质，虽然其中有一些真气灌入，但以牧青羊‘虎变’级的‘锻体境’修为，毁掉它轻而易举。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急促而狼狈的话音忽然从面具中传出，听话音似乎是个老者所言：
“手下留情！老头子我可不想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