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像的那样糟糕,他自己本身也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样糟糕,比他糟糕的人多的去了。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世界是无比美好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追求幸福,如果追求不到的话,那么追求幸福本身也就是一种幸福。就像你总能看到鸟儿在黄昏的时候歌唱,难道你认为它歌唱的是黄昏本身吗,不是,它歌唱的是这就要过去的美好的一天。这种心态就是幸福的。当然,那种你想见中或者眼见中的鸟是这样一种形状:通体黑色的羽毛,叫声很清脆,在黄昏暗红色的阳光下,黑色的羽毛反射囘出眩晕的景象,那光秃秃的枝头,和你想像中不断飘落的枯叶融合在一起。那就是艺术上的天才。其实,大家都把这种鸟叫做乌鸦,说这是不吉利的动物,其实这是误解。不管怎样,听到这样的叫声,你会感到每一天的可贵,直到你进入梦乡。
不过,成都的天空很难看到这样的鸟。杨二何以能看到呢,而且还能看到黑色羽毛反射的余光。杨二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所看到的的确与别的人有所不同。不管天空有没有黄昏,黄昏里有没有一棵枯败的枝头供乌鸦歌唱,黑暗不会因为它们的不存在而不存在。这样的黑夜总是属于杨二的悲伤和哀鸣。他可能会把任何一种鸟的叫声想像成乌鸦,但乌鸦何其有罪。这个黑暗属于杨二,这使得杨二看起来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正常,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不正常也是一宗正常现象。
杨二对这个世界而言是陌生的,而杨二眼里的世界对他而言也是陌生的。说实在的,他害怕这个世界。他总是用一种惊魂未定的眼神打量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是一片大红,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的颜色:让人头晕目眩的红。这样的红多少让人有点向往。当然,这些其实都是他的世界变得一团糟以前的事实。在这以后,他看到的世界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颜色:死一样的灰色,也就是那种让人失望甚至绝望的颜色。然而在他前后变化那一瞬间是怎样由红色转化成灰色的那,我不得而知。我想这应该是另一个有关哲学的问题了,不是我能讨论得了的。我所能想像的就限于,那可能是若干种颜色统一混合在那一瞬间。
按照上面重复这的那样的思路,我可以穷尽杨二被骂的一切可能性。但似乎他被骂的可能性一点都不成立。我将信将疑地把故事继续着,写到这里,我总感觉我写不下去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总是得不到结果。二零零六年已经快过去了,如果这一年中发生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的话,那就只要等到2007年继续了。但我可不想写到他死的时候这些事情还没有结果,而且,这本书本就只能写关于二零零六年的故事——书名就叫做《我的二零零六》。不过写到这里,我发觉,这篇小说重要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我的写作目的。如前所述,我想通过写他的故事达到进入文坛的目的,或者说当作家的目的,因为这个目的的存在,杨二故事的某些特定成分就不那么重要了。
杨二有时候跟我讲,他的世界一团糟以后,他总要产生种种幻觉,其中最严重的一种是:他想像着他在统囘治整个世界,他拥有无数的财富,美女,一切权力,一切都受他奴役。其实这一点很好理解,在他幻觉中的东西都是他在现实中所没有的东西。这种寄希望于幻觉的东西我不好说赞成,但我也不便反对。
作为我和杨二的特殊关系而言,我当然希望他会是很好的。但无论如何我们不是一个共同体,也既是,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分别。我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一个我所熟悉的呼吸在身后,那是杨二,我想杨二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我的故事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下去,但杨二的故事我却可以在任何时候停止。因为杨二不是我,我想怎么写他都是可以的。在这个故事里,我不知道杨二被骂的真相。也许到故事结束的时候我都没法给大家一个交代,但这并不妨碍我把这本数写到这个时候。对我自己而言,我希望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有个坚实的脚印,这个脚印是永远向前的。为了这个目的,我生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实际上,我老是在做错的事情,老是在说错的话。幸好的是,我也这样过来了,并且在二零零六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杨二却仍然还在二零零六年里面徘徊,尽管他是诗人,他也感觉不到这个诗意的世界需要他做怎样充满诗意的努力。
杨二孤独一人在大街上行走,这样的感觉让我伤心。在落日的映照下,他的身影越拖越长,最后渐渐被黑暗淹没。表明现在已经是晚上,但杨二离家还很远,他甚至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我说过,杨二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进入黑暗让他感到无限的绝望。随处可见的灯光,渐渐点缀了城市漫无目的的夜色,而杨二正在朝那更黑的地方走去。更黑的地方就叫做绝望。在人们的眼里,绝望并不代表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杨二的绝望指的是什么。所以杨二的绝望都显得很孤独。成都据说不容易让人产生绝望,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杨二所产生的绝望是什么?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对于杨二独自在街上行走的事情,我有过这样的描述:当时太阳太过强烈,但好像已经到了回光前的返照了,再过一些时候就将是凄凉的黄昏。但杨二是看不到希望的,他总觉得这样的炎热是应该而且必要的。如果允许他脱囘光衣服,他一定会感到特别惬意。不过那样他的排骨就暴露在空气和阳光下,本来就没有几两油,这样势必被榨得很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水泥地面,一会儿就不再留下痕迹。当时杨二不遗余力地蹬着自行车,在那辆破车上,他看到生命的进度,也看到死亡的进度。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没有注意到街上的行人,也就没有注意到街上的美女们,他说那些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跟他有关系的是如下一些事物:天空中不时扬起的尘土,迷茫了他的眼睛。空气里不时传来的喇叭声,告诉他这个世界不光有自行车,还有更多的小汽车,那种喇叭声好像突然从你的心里生出来,吓掉你的魂魄。这些就是自行车、行人、小汽车等交织在一起所能出现的画面。但杨二对这一切并不是不在意,他更多的是只管走着自己的路——通往家的路。这就是成都,杨二的生活的真实场景。
回到家——确切的说是他的出租屋——杨二的生活又会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写到这里,我突然发觉,关于杨二,我其实什么都没写,没有写他如何骑着自行车在成都的大街上游荡,也没有写到他如何和M分了手,更没有写到他到了夜晚时那种孤独无法述说的痛苦。这篇小说其实什么都没写到。但我知道,杨二必定喜欢我这样写他,因为这些本来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虽然我写出来和真实发生的会有出入,但这点也是必要的。况且,我本来就是第一次写小说嘛,要求干嘛那么高呢,能写出来就对了,有改进的余地就可以了啊,不至于一无是处吧。我这样想了想,发觉我只能这样一直写下去,到了我不想写就结束,不管故事发展到什么程度,有什么必须要交代而没有交代到的,也不关杨二在这个故事中会显得多么的单调和乏善可陈。但写杨二的故事,我不写他还写谁,而且,和杨二有关的一些人——我、M、L等——我都有写到啊,杨二唱独角戏看来是无法避免的了。
杨二每天回到他的住处,马上就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孤独。这种孤独让他感觉了无生趣,当然,这种了无生趣伴随着更多对美好的向往:虽然孤独,但心中那片自囘由与宁静还在,让他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使他唯一不能释怀的一件事情就是被别人骂为‘傻叉’。这个世界上被骂为‘傻叉’的人很多,而且实际上是‘傻叉’人更多,可是,杨二不应该被骂为‘傻叉’。当然,我这样讲的话并不是说‘傻叉’的对立面就是聪明,杨二不聪明,或者说杨二的这种聪明不应该是他该聪明的地方,也即是说,他的某种聪明是这个世界不需要的。这才是他被骂为‘傻叉’的原因。我更愿意相信是杨二的行为没有得到更多人的认同,而不是杨二的行为是错误的,是‘傻叉’的。我想杨二要是看到这段解说,一定非常高兴。因为从这里至少能说明一点:我是理解他的,有我的理解当然是不够的,但好歹有了点开始。
当年M和杨二谈恋爱,后来M提出分手,而分手的原因是她看不到希望。从这点或许也能看出,M不会承认杨二是‘傻叉’:谁会承认自己和一个‘傻叉’谈过恋爱啊。如果承认就有两个结果:1 自己也是‘傻叉’,自己如果不是‘傻叉’,怎么会和一个‘傻叉’恋爱;2 世界上就他们两个聪明人,其他的全都是‘傻叉’,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说‘傻叉’是‘傻叉’。第二点似乎很难证明,那么就只能得到世界上全是聪明人,就两个‘傻叉’的结果,不过他们两人都会否认这个结果不是真实。那这段讨论就没有意义了。或许M更倾向于另一个事实:杨二之前不傻,自从她发现杨二是‘傻叉’之后,就果断地离开了他,以证明自己是聪明的。但我要说,如果这样也能证明M并不那么聪明,因为她并没有能预见到杨二会变儍。不过,一般人很难预见到杨二会变儍:杨二当初重点大学毕业,人才也还可以,而且有强大的创新不应该的想法,总之就是这样的人是很有希望的——M不就是用看不到希望这样的话结束了感情的吗,那不就是说,以前的杨二是看得到希望的(至少对M而言是这样的)。这样的人,你很难相信他在某一段时间后会变儍,就是杨二本人也没有预见到现在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事实上,当初杨二面临两个选择,要么让M看得到希望,以证明M错了,要么继续这样下去,以证明M是对的。到现在看来,杨二的选择是让M认为自己会一直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