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前庭的那株老松,愈发的挺拔了,似乎岁月留给它的不是沧桑,而是精壮。可是日光斜照,穿透枝叶散落地面的斑驳碎阳,却在单一地循环着往昔不再的曲调。开启那扇掩合的木窗,箫敏总会愣愣地出神,然后发出一声伤感的慨叹。
她是一名高三的学生,一个为了独木桥上有限名额而拼搏的少女。什么花黄,什么水粉,什么青春,什么靓丽……所有的精力,似乎都被抽调到阻击高考的前线。没有硝烟四起,却是人心惶惶,这也是一场战争。一个拼赌未来的战争。
可是,最近的她,心境变化了。即便微妙,她自己还是清楚地感觉到。曾经一心扑在学习之上的她,突然有一种懈怠的疲倦感。曾经无穷无尽的精力,似乎被某个未知的妖怪偷偷采补走。更糟糕的是,她现在总是喜欢发呆,陷入遐想,不是汇合周公,而是被某个身影参杂到梦境当中。
没错,那个人就是乔羽——那个隔壁班的帅哥,也是他十八年的邻居加发小,青梅竹马。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中性化的女性,一个对感情绝缘的物体。什么情啊、爱啊,她似乎自备了一个屏蔽系统,将这些全部纳入不接受范畴。他对她而言,前十七年里就是一个好的玩伴,绝佳的朋友,她视他为伪闺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渡过了十七年的光景之后,他突然变得不一样了,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高大帅气阳光的男孩子,他的微笑居然能够让她的心房有种紧缩的感觉。她视此为错觉,可是面上的红晕却似乎背叛了心中的那丝侥幸的诡辩。于是,她茫然或者该说不再淡然,她开始对过往对未来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思考。用曲静的说法,就是春天的懵懂外带措手不及证。
提及曲静,箫敏就会有一丝微笑挂在嘴角。曲静是一枚纯正的外表萌属性内心钢铁女侠的漂亮妹子,平日里穿着淑女模样,却是一个开朗泼辣的女孩。她是她的老邻居,也是发小。加上乔羽,三个人就是战斗铁三角。
曲静是箫敏的闺蜜,也是她的军师,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因此,箫敏在出现状况后,立马向曲静传达求援意图。含混地向曲静说明了自己的状况之后,曲静诡秘地笑了,肆无忌惮地说,箫敏,恭喜你,你发春了。
发春了,就像多情的猫,在午后不再慵懒地趴卧在阳台或床尾,而是不断地通过喵喵地鸣叫传递春情。箫敏听了曲静的结论,没有欣喜,没有悲戚,只是茫然地呆愣。自古春情多萌发,古柳垂条萌碧芽。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她不懂,年少岂不是都是懵懂的年纪。告别曲静,她只丢下一句需要好好想想别走开。任曲静在身后或狂笑或叫喊,箫敏需要自己的世界暂时安静。古代的那些孤独的哲学家啊,都是在寂寞中思索,在安静中求解的。就像灵魂的鱼,需要在芦苇荡里独自饮食。
曲静曾经总结过一条结论,女人的早熟就像蒸笼上面的那些馒头,熟的越早被吃掉的越早,如果所幸没有被吃掉就会被冷落,剩下的凉馒头,估计只有恶鬼会吃。于是女人就会沦落成善于纠结的动物,被吃掉与被丢弃,还真是一个不太好选择的东西。
不过对曲静自己而言,这些吃与弃的关系,她是完全不在意的,她完成进化成了这个感情食物链内的顶端的猎食者,在情感的周旋中扮演者一个强横霸道的主动者。喜欢,拿来;不喜欢,踢开。纵然在箫敏眼中,这样的曲静有点过分,可是用曲静自己的说法来说就合理的多了,这就是所谓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能够适应感情变化并且在现代社会的高速步伐中生存下来的男人和女人都是近似于钢筋水泥混合物的霸气生物。尤其是在过去几千年的封建主义的条框下生存的女人,根深蒂固的三从四德是该被摒弃的。曾经的父系氏族应该被废弃,而所谓的男女平等依旧是不平等,只有回复曾经的母系氏族的时代,一个崇尚生育的民族特性才会显露出头角。
当然,这些话,曲静都是当做笑话来说的。而对箫敏而言,对曲静的说法是半肯定半否定的,不是说她没有自己的观点,是一个半半女子,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社会。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依靠公理或者所谓的规定能够定义的,即便是公认的道德也会因为少数人的的不认可而产生曲解和争辩。大同,仅仅限于法制与政治,绝对无法扩展到道德与人心。
箫敏的思绪有点驳杂,甚至该用混乱来概括。现在萦绕在她头脑里的不仅仅是曲静还有乔羽,甚至还有一个个面容熟悉、不熟悉的男男女女。似乎整个世界,突然因为曲静身影的出现而变得混乱。也是当时仅仅作为一种思绪的混乱来理解,从未想过某个突现的场景也许预示着未来的某场巨变。
面前摊着的书页被徐来的风吹得微动,悬着的垂帘也开始摇摆,房间里被自己执拗地悬挂的风铃也变得不安分,不过所幸那悦耳的敲击声能够清净心灵。站起身,将笔夹在书内,转身走出了房门。一个人过分地安静在那里,只能陷入自己的死循环,唯一能够解决的办法就是灵感,也就是佛家所说的面壁十年、菩提树下静坐,寻求顿悟。
每逢周末,父亲母亲都会出去散步游玩,家里便会空荡荡的。一对人到中年以后的夫妻,还能够保持二十年不变的浪漫,也许真的该是挑选出来作为模范的代表了。箫敏在房内不停地踱着小碎步,时快时慢,似乎就像一块损坏了的钟摆,纵然仍能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可是却不能显示正确的时间了。
箫敏是不平静的,表面上的不宁静,也是心的不宁静。步子的踏点,每一下都磕碰到心头。乔羽的影像,仿佛化身为日不落的太阳,带来炙烤与燥热。
必须出去走走,舒缓心情也好,转移注意也罢。箫敏给自己下了一道外出玩耍的命令。
每一座城市都是如此,北国飘雪的寒冬,江南落雨的盛夏,不关乎天气的好坏,只要是周末或节假日,地大人更多的人口特点就会显露无异,外出游玩的人,充斥在街头巷角。店铺、公园、游乐场……只要能够踏足的地方,人们都会将奢侈与喧哗带过去。这对向来喜欢安静的箫敏来说,此时出去走动的确被内心排斥的。可是此刻,相对于乔羽带来的困惑,箫敏宁愿被喧闹侵扰,被热闹感染。
做了决定,箫敏就快速带了钱袋出了门。不坐车,单纯地移动脚步,看看街景,享受散步的乐趣。在她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的时候,又重新关闭。在要不要打给曲静的选择上,她选择了否定答案。虽然是出来逛街,本意却是寻求宁静,若是找来曲静,这一路估计就会被她的口水淹没。
风不大,正好微醺,吹动的街头垂柳摇头起舞。绿化带内的叫不上名字的花,争奇斗妍。可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排出的尾气或者工厂制造的废物,导致这空气嗅起来总会提醒人这不是自然。箫敏的嗅觉有点灵敏,对这些空气总是怀着深恶痛绝的厌恶感。步子不知不觉也就加快了些许,在路边走动接受这些空气污染,还不如离得远一点来得好。如此想来,她还真是有点后悔没有选择乘车。
锦绣游乐园。走着走着,箫敏的眼前就出现了这五个大字。一座介于宏观与非宏观之间的中等大小的游乐园出现在她眼前。这座游乐园很早就在了,她箫敏有记忆以来这个地方就在。推究起来,历史倒也算得上是悠久的了。不过自从读了高中,三年里她一次也未曾来过。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在神情恍惚、思绪游离的情况下,还真是难以推测当时哭笑不得的心境。
买了门票,入了门。抬眼四望,打量内部的设施与人,却难以拾起曾经的记忆。大概所有的设备都差不多,只是新旧上多了差别。人呢,倒是依旧很多,曾经的人山人海,如今的人海人山。箫敏的慨叹是,这里的人依旧很多,不过似乎没有曾经的快乐。
静静地望着人群,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加速了,而自己是一个静止的木桩,目睹着周围的人事发生着沧海桑田的变化,可是再回到现实,却依旧是缓慢的运转。那个穿着小丑服饰的男子依旧,那个衣着不拘小节的大叔依旧,那个双马尾的小妹妹依旧……谁说的物是人非,不过是时间久了罢了。若是真的那么久,恐怕物也多了几分不是。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给我们拍张照吗?”
异常柔和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箫敏的思绪,神游结束的箫敏转首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站在自己的侧面。她的手中拿着相机,面上带着甜甜的酒窝,眼神带着询问的意味。而她的不远处则站着一个帅气高大的男生,面带笑意地看着女孩。想必是情侣吧。
“当然可以。”箫敏在打量二人的同时,做出的回答,乐于助人是中华传统美德,她当然愿意做这件举手之劳的事。女孩欢喜地把相机交给箫敏,跑到那个男生身边,手臂跨在他的手臂,头微微倾靠在他的肩头,一对鸳鸯情侣的模样,还真是让人艳羡。
箫敏在两个人做出V字手型,口中喊了“茄子”的瞬间,按下了快门。之后又帮助二个人拍了几张照片,在二人道了谢之后交还相机,便目送这对情侣消失在茫茫人海。
相遇,应该是一种缘分。就好像某句话,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要是今生还给别人拍了照,闲聊了那么久,岂不是要把眼睛看的红肿吗?至于再到想那对男女恩爱一场,估计前世真的是把眼睛看的瞎掉了。
想到这里,箫敏一阵苦笑。心道自己太过恶毒了。对这对男女估计是羡慕嫉妒恨这种复杂的情绪,转而想到乔羽,又觉得有了苦恼。一个人做了十几年的朋友,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就会发觉内心的不自在,也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担心自己的喜欢会不会被对方接纳。这就是少女的情怀,婉转纠结,不知所措,也许这在成年人看来不过是一碟小菜。
一个人不能太善于想,想的多便纠结的多,刚刚萌生的好心情又被乔羽的浮现脑海打断,果然是要经过刺激才能更好地投入到新的念头里。箫敏在拥挤的人群中,保持着缓慢的速度前进,希望那些海盗船或者鬼屋之类的能够将复杂的念头刺激到萎靡。
一念及此,心情竟然也变得开心起来。
上了海盗船,在开始之前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风吹,感受着日照,之后睁开双目,对着船上的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报以微笑。相逢是缘,便用笑结一段善缘吧。
终于动了起来,缓慢到快速,在适应了快速之后,之前的紧张便不在了。突然,船体的速度再次快了起来,风紧速地呼啸吹过耳际,头发飘扬,男人或女人的尖叫嬉笑声,不断地刺激着耳膜。
船停了,有的人快速跳下船,有的人还在腿脚发软,箫敏则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再一次闭目感受风吹感受日照,一种停歇的美好感受在她的心头油然而生。看了看对面一位温文尔雅的男生,她又笑了笑。他报以微笑。
下船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你好,我叫楚泽。”他看着箫敏,微笑。
“楚地云梦泽?”箫敏玩笑地说道。回避了提及自己名字的尴尬。她不喜欢向陌生人交谈,即便对方透着人畜无害的感觉。
“没错,正是楚地云梦泽。”突然听到箫敏的疑问,他恍惚了一下,旋即了然,笑着做了回答。
“介意问你的名字吗?”
楚泽以进为退,做出紧逼的攻势。对他来说,他是一个猎食者,一个征服者,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他喜欢顽劣的马,那叫个性,而征服这些马则能够带给他一种满足。虽然平日里他保持了温文尔雅的外表,一副谦谦公子哥的形象,可是当他露出獠牙的时候,他就是豺狼,就是虎豹,就是能够给人予致命一击的眼镜蛇。
“介意。”箫敏不喜欢他,他带着一种危险的感觉,让她觉得寒冷。
“我还有事。先走开了。”箫敏言毕,立马转身离开。而楚泽则是面带惊讶,旋即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还真是有意思,你最好不要再遇到我,不然,你终究是我的猎物。”楚泽喃喃自语,目光灼灼地盯着箫敏远去的身影。
“楚泽,干吗呢?快点过来,要去另一个地方玩了。”同伴的声音在楚泽耳畔响起,楚泽应了一声,便走回去与他们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