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警察局的叶子苑还是有一种天旋地转，找不到方向的错位感，不知道那些乘坐返回舱返回地面的宇航员，在走出返回舱的那一刹那，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感觉天地都是在旋转的，站不稳，也人不清楚方向。只感到所有的东西都是在旋转的。但是叶子苑的心里很清楚，旋转的不是外面的事物，或者景物，而是她自己。是因为叶子苑自己在旋转，所以才会感觉周围的景物也在旋转。
张慕宇在旁边默默地扶着她，让叶子苑稍微感到一丝安慰，终究还是有一个关心自己，让自己感到安全感的人。还是个男人，还是个要和自己相伴后半生的男人。
但一想到男人，叶子苑又不自禁地想到了叶子卫，他也是个男人。是自己的前半生就扯上了关系的男人，是自己的亲弟弟。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说得没错，警察特事特办，三天时间就出了DNA的检测结果，分别采了叶子苑的血样和头发样本，分别用血样和头发样本做的比较。
一开始的解释是为了避免血样受到污染，影响检测效果，所以在血样之外再准备头发。相当于兴奋剂检测的 A 瓶现在叶子苑知道了，他们本来就是要用头发的，头发更准确，而且他们在现场找到的叶子卫的物品，就是头发。是很多的头发。
用姐姐的头发去和弟弟的头发作比较，自然更容易得到DNA的检测结果的。
“叶子苑女士。”
一个能说汉语的意大利警察对叶子苑说道。是个男性，他是警察局用来做翻译的。
“你们可以讲英语，我的英语很流利。我丈夫的英语也很流利。”
叶子苑说道。
“如果不行，说法语也可以。”
张慕宇补充道。张慕宇知道叶子苑的意思，是怕对方汉语说得不清楚，影响了意思的表达，直接用英语来说，还不会有麻烦。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开不得玩笑的。
“叶女士，张先生请放心，我在中国留学五年，能够说很标准的汉语。之前和中国警方的合作，都是我来负责出任联络人的。语言上没有问题，你们不用担心。”
对方说的汉语的确很标准。张慕宇看了一眼叶子苑，看到叶子苑脸上的情绪放松了一些。
“在告诉两位检测结果之前，先向两位表示抱歉。之前我们说让叶子苑女士到警察局来协助调查，是要确认是他尸体的身份，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目的。其实在叶子苑女士到来之前，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尸体的身份，也排除了死者是叶子卫先生的可能性。让叶子苑女士来协助调查，是为了另一个目的，还是要确认叶子卫先生的身份，不过是确认叶子卫先生凶手的身份。”
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这句话从警察的嘴里说出来，相当于是官方确认的消息，还是让叶子苑和张慕宇都感到心里猛地一震——叶子卫杀人，这个消息是在太震撼了。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在杀人的第一现场找到了作案用的枪支，是一直手枪，装弹量就是六粒子弹，和尸体上发现的子弹数量正好相符。经过技术鉴定，那把枪也正是发射尸体上子弹的枪支，具体的口径和枪械型号，我就不做阐述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讲流利汉语的意大利警察向自己身边的另一名警察，还有同时在场的使馆工作人员各看了一眼。
“除了找到枪械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一些头发，似乎是从一个人的头上剃下来的。经过和叶子苑女士的头发做了DNA比较之后，相似度超过99%，我们可以确认这些头发是从叶子卫先生的头顶上剃下来的。我们从枪械上也提取到了指纹，但是因为叶子卫先生在警察局没有完整的指纹备案，所以没有办法进行严格的比对。”
果然，叶子苑的猜测得到证实了。
“有没有这种可能，叶子卫先生自己也是被绑架到现场的，他被剃下头发可能是他也被伤害了。也就是说叶子卫自己也是受害者。”
张慕宇迅速接口说道，这句话还是在替叶子苑问的，这种可能性虽然越来越小，但是还是不能完全排除。
“这本来是一种可能性的，我们也做过这样的推断。但是两位，我们警方在找到犯罪第一现场的同时，其实我们也找到了作案用的车辆，是一辆银色的别克商务车。”
“车里也发现了叶子卫的头发了吗？”
清醒过来的叶子苑也问道。
“没有，但是我们在那辆车上找到了两个人的头发，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女性的头发，经过技术鉴定，确认是死者之一的女性罗一楠的。另外的头发，我们经过比对，证明是肖祝的。因为肖祝之前涉嫌国际诈骗案件，在警察局有过备案，有因为曾经报案被意外伤害，后来撤案，所以他在警察局有比较详细的个人资料。经过我们的技术鉴定，确认肖祝的头发和那具烧焦尸体后经过技术鉴定后证明是同一个人的。”
那个烧焦的尸体，是肖祝，不是叶子卫。肖祝是什么人？是涉嫌诈骗叶子卫的人。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们在肖祝的家里也找到了肖祝缺少一个小指指节的医学证明和死者身上的伤口是匹配的。很抱歉地告诉两位，对于你的弟弟叶子卫先生，最开始，我们也只是把叶子卫先生当做犯罪嫌疑人来考虑的，并没有作为死亡对象来考虑，我们需要叶子苑女士配合的，是再次确定死者的身份，也是为了确认叶子卫先生的嫌疑人身份。”
最开始，这个词的下一个意思就是现在已经不作为嫌疑人来考虑了。不作为嫌疑人，就有可能是确认嫌疑人的身份，或者排除嫌疑人的身份。这个意大利警察的汉语水平还真是不一般。
“为什么？”
张慕宇再次替叶子苑问问题了。
“请两位看看这段视频。”
警察拿过一个小型的视频播放器，点了播放键。张慕宇和叶子苑看到了让两个人目瞪口呆一幕。
视频是经过技术处理过的，没有声音，只有图像。视频里的叶子卫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猛拿起手枪来，对着一块白布一口气把六发子弹全部都打了出去，开枪的时候面目狰狞。有灰白色的烟雾从枪口散发开，视频里看得到叶子卫那张颓然的脸。
然后一个人走上前，伸手掀开白布，两具蒙住了嘴，捆住了手脚的尸体出现在视频里。两个人身上都有清楚的弹孔和血迹。这都是刚才叶子卫造成的。
视频不长，而且是经过处理过的，出了叶子卫和那两具尸体的脸之外，视频里的其他人都看不清楚脸。
“这是什么人给你们的。”
好一阵子，叶子苑才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太让人震惊了。自己的弟弟是杀人犯，还杀了两个人。如果后面焚尸的事情也是他做的，那她的这个弟弟和一个职业罪犯还有什么区别呢？
比一般的罪犯还要凶案，还要极端。难道谁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个弟弟，竟然有着罪犯的先天性吗？
叶子苑真不敢相信。
“不知道，这段视频是昨天晚上收到的，是一张刻录的光盘。通过快递方式寄到我们一个警官家里去的，我们追查过快递的寄送者，没有准确的信息。视频里的人，就是开枪的这位，就是叶子卫先生，对吗？”
“是，是我弟弟。”
叶子苑感觉自己都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视频里那个开枪的人就是叶子卫，这是不会有假的。
“我们现在要说的问题是，虽然视频里的人脸和声音都经过了处理，但是经过我们技术部门的比对，确认视频中出现的另外两个男人，是意大利犯罪集团阿喀琉斯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一号人物是一个华裔意大利人，名叫田畅，是一个中韩混血儿。二号人物叫做加比亚迪尼，是一个意大利人。这个阿喀琉斯组织，专门在欧洲从事绑架和敲诈犯罪，涉及多起刑事案件。”
“这和叶子卫有什么关系？”
“根据警方的纪录，田畅主导的阿喀琉斯组织，在前些年曾经敲诈过张云飞先生，这位张云飞先生在米兰有多项商业业务，和意大利也有良好的关系。阿喀琉斯的敲诈没有成功，然后就考虑了暗杀行动，结果被意大利警方破获，田畅因此还偷渡去了比利时，瑞典等国。最近才秘密潜回意大利来的。”
“你是说？”
叶子苑感觉自己越来越迷惑了，事情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这个把视频快递给警方的人很可疑，我们怀疑快递的人就是田畅的手下，或者就是田畅本人。因为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这个田畅是相当多疑的，很少以真实身份出现。”
“为什么要把这段视频寄给警方？自己暴露自己吗？”
张慕宇和叶子苑都没有明白这个警察想要说的事情。
“我们怀疑田畅是知道了叶子卫先生的身份，然后利用叶子卫先生杀人的事实，要挟叶子卫先生回到S市，帮助他们找到机会杀掉张云飞先生，或者直接就是让叶子卫动手。”
“那为什么还要把视频寄给警方，这不合逻辑啊。”
“现在看，田畅走的是一步险棋。把这段杀人的视频寄给警方以后，那样叶子卫先生就成了摆在明面上的人，大家的眼光，包括张云飞和警方都会把眼睛盯在叶子卫的身上，这样，躲在暗处的田畅才会有更多的空间和时机找到机会下手。而且，把叶子卫先生放在明处，就算田畅得手，或者失手，叶子卫也会成为主要的怀疑对象，让田畅得到更多时间和空间逃脱。”
叶子苑只感到自己的心里一阵阵发疼，自己的这个弟弟，是应该恨他还是该可怜他。恨他，因为他的确杀人了，很确凿，叶子卫就是杀人犯。可怜他，不是因为他都是被人利用的，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可怜他是因为他给了别人给他下套的机会。如果叶子卫自己就是洁身自好，会有人盯上他吗？还会有杀人和被人利用再去杀人这回事吗？但是，叶子苑只能在心里深深叹一口气。
如果自己的弟弟真是个自控能力足够的人，又怎么会被爷爷叶天澜打发到意大利去呢？这是咎由自取，还是自食其果。
“有这个可能吗？”
叶子苑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来，更像是聊以自 慰。
“目前为止的迹象表明就是这样的。田畅和加比亚迪尼在海关都有出境记录，不过用的都是伪造的身份，这对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出境的方向是中国香港。估计是经由香港，再转到S市。”
叶子苑和张慕宇都没有什么话再说了，叶子苑的猜疑被警察一点点地证实掉。叶子苑只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不能自持。
“叶子卫！”
时隔两年，再见到叶子为，张建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还是之前那个弱不禁风叶子卫吗?难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叶子卫不再是那个吴下阿蒙？
眼前的叶子卫，剃了一个莫西干的发型，还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这还不算，脸上是一脸的桀骜不驯的表情，在桀骜不驯上又有着玩世不恭的态度，和之前在S市时的那种慵懒，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样子真是大变样。
再看身上，身上穿着件黑色西服，裤子也是黑色。但西服外套的里面却是一件天蓝色的衬衫，衬衫还没扎进裤子里去。因为衬衫比西服外套长，所以在西服外套下面，又露出一截天蓝色的衬衫下摆来。西服的领子翻下，衬衫的领子却是竖起来的。
脚上光脚穿着一双尖头皮鞋，擦得锃亮。
这身打扮，让眼前的叶子卫显得怪异，又有些狠厉。
关键的关键，是叶子卫的眼睛里也有了一种狠厉的气息。狠厉，这种眼神，在张建海熟悉的人里，只有李家的老范，和张家姓施的那个人眼睛里才看到过。这两个是什么人，在张建海看来，这两个人就是李锐品和陈慧豢养的两条狗，专门放出来咬人的。
是狠角色。
张建海相信这两个人，真要让他们杀人，他们也是不会手软的。但是叶子卫这个软啦吧唧的傻小子，什么时候练出这种眼神来了。怎么就成了和那两个张建海也不敢惹的人一样的人了呢?
“怎么？三叔，不认得我了。”
叶子卫一开口就是一种久在江湖上行走的混混才有的语气，混不吝，无所畏惧。
“人是认得的，气质不同了。”
张建海的话不是恭维，更不是奉承，因为说这话的时候，张建海还是堵在门口，没打算让叶子卫和他身旁的那个外国人进门。这表明张建海并没有相信叶子卫，要想进门，叶子卫还必须拿出更多的行动来。
“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叶子卫开始严厉起来。
“这位是谁？”
张建海没有回答，而是指指那个外国人。
“索里亚诺，我的跟班。我的手下。”
手下？张建海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叶子卫真是出息了，都有手下了。这一刻，张建海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叶子卫真能把张云飞干掉呢？不是吹的，是真的。也许叶子卫真的是脱胎换骨了，这趟意大利，真是没有白去。
“好，请进。”
张建海终于让出了门口。
“谢了，三叔。”
“说说具体情况，那个和你联系的人是怎么说？”
S市警察局里，叶子烨，叶楚，张云飞，还有李林枫，王菱筠都在。陈慧因为被人下了迷药，现在还在医院，没有办法马上接受询问。
问话的人是S市刑侦大队的警官，国际刑警的负责人也在场。
所有的人都中了对方的骗局，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连环套。现在证据和线索合在一起，都指向了叶子卫。
改变身份回到S市的叶子卫，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分别和徐一媛和李清幽，还有张云飞取得了联系。叶子卫不仅知道这三个人的电话，还知道他们各自心里最牵挂的事情。也就是他们三个人心里的弱点，那个阿喀琉斯之踵。所以才能够让这三个人都上当。
实施行动的是叶子卫的手下，或者实施行动的人，才是幕后的主使者，这个主使者让叶子卫暴露，然后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和空间。但无论如何，叶子卫都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叶子卫至少也是一个主要的实施者，是一个同谋者，还是积极的同谋者。
这个人，不管是叶子卫自己，还是叶子卫的手下，或者就是整个事件的真正策划者，分别利用叶子卫掌握的信息，让徐一媛，李清幽，张云飞都上当，都在他们的电话指挥下，出现在他们希望出现的地方。
徐一媛是离开商场，上了那个人的车。李清幽是接了张云飞的电话，误以为徐一媛要到自己家去闹事，所以急匆匆地离开咖啡厅，然后被等在门口的人带走。而这个时候的徐一媛，其实已经先于李清幽被绑架了。
张云飞在这个圈套里，充当了一个虚假信息的传播者。张云飞相信了对方的话，才会打电话给李清幽，然后李清幽才会上当。
仔细想想，对方思维是严密的，就算张云飞没有上当，李清幽也没有上当，但是徐一媛是肯定会上当的。因为徐一媛肯定不会把叶子卫丢下不管。
现在的局面是李清幽，徐一媛都分别被别人绑架。陈慧也被人下了迷药，还在医院治疗。如果对方知道陈慧是张云飞的母亲，恐怕陈慧也不能幸免的。
那下一步，要做的是什么呢？
“我接到电话的时间是下午15:14，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周靖。周靖这个人我是认识的，是我三叔张建海的侄子，早年到意大利留学，后来留在了意大利，还在意大利做过旅行社的业务，但是没有做成，那笔生意后来是我出面接手的，现在也还在做。我知道，周靖没有父母，从小就得到过我三叔的很多资助，后来去意大利发展，也是作为我三叔的一步棋子留在意大利的。”
张云飞按照警察的要求第一个说话。
“你能确定是周靖本人吗？”
这个问题让张云飞一下愣住了。我能确认这个和自己通话的人就是周靖自己吗？是他本人吗？
“不，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