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虽然是以水雾的形式充斥在天地间,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雨势,但是因为这铺天盖地的细密雨丝,还是瞬间就能将人从里到外全部沾湿。
此时,尚忆知身边的人已经将火把一一点了起来,团团燃起的火光将我和他围绕其间。在雨雾中,火光显得有些飘忽,照的人影幢幢,落在地上的影子起伏尖利的仿似那些未知的猛兽。
我过去有多么胆怯,这时候就神奇的有多么勇敢。
迎着火光里半蹲在我面前的尚忆知那张儒雅却含了几分肃穆的脸孔,我轻笑了起来。
面前的人映在火光里的眉眼端的是精巧,在听到我突兀的响声便有些恍惚,面露了几许不解,甚至还想向我伸手。不过究竟是在人前,还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他那只想要向我伸出的手在半道还是生生地收了回去。
我看着他握拳成掌,心下的某处渐渐崩落。其实,他从方才露面到蹲下来唤我的那一声,低哑的并没有发出多少动静,甚至不过是嘴唇翕动罢了。不过因为他知道我的底细,也不怕我听不见。还多加了句,“抱歉。”
末尾这两字不提还好,说过之后我心下的那抹悲愤压抑就怎么都忍不住了。不过与此相对表现出来的却是我的笑声,越发高扬,甚至渐有失控之态。
“都尉大人,这女子怕是已经疯了。”旁侧他的下属等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专门过来告诫他,“还是离她远些,免得被伤到。”
这番话与他方才唤我那声都是音量极低,不是离得近的情况下在这时候雨声笼罩下并不为太多人所闻。我听到了,除却方位恰好之外还因为习武这么些年,就算现下内力身体糟糕的一塌糊涂但是听力犹存。这么些距离和环境并不影响什么,尚忆知闻言,看向我的眼神里泛起了一丝迟疑。我看着他转向参军貌似又想要开口说什么,抢先一步大喊出来,“我不是疯子,我是四方阁的人。”
听着我自报家门,周遭几人神色都变了。原本插在腰间的手都摸到了佩刀的手柄之上,感觉下一刻就要向我的人头开刀。
“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再度开口,不顾尚忆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将什么都拉到了身上,“一十六年前,你们找的是我,现在你们找的还是我。”
“够了,她疯了,拖下去找个地方关起来。”尚忆知突然打断了我,甚至一脸厌烦,扬高了声音,这一次不再像方才唤我的那声,四下里的人大多听到了。于是,就有人过来要抓我,便是在混乱之际,人群后方再度浮起一道森冷的笑意,“且慢。”
众人手势动作俱是一怔,便是尚忆知这头望向我的眼神都透出了几许焦虑。不过这情绪涌现并没有多久,再一眼看去就像是落入平静湖面的一块碎石罢了,甚至连所谓起伏的波澜都没有激发。
他转了身,朝着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的位置走来的一个披着大氅的身影微微躬身垂头去行礼,“监军大人。”
“都尉大人多礼了,洒家不过是托赖随了陛下的抬爱哪里担得起您这一声‘大人’,这军队里头当然还是要依着都尉大人为遵,万万不可向洒家行这样的礼,可是太不合规矩了。究竟这处人多眼杂的,有几起子嘴碎的人冷不丁看见,还要当是我狐假虎威地要挟都尉大人呢、”
听着那尖利的嗓音夹枪带棍一袭编排之语,尚忆知脸色益发不耐了。我看着他的神色,确实心下觉得快慰,此时不用任何旁人介绍,我也能知道,来人必然是个宫中的内监。而且,还是帝君那头专门吩咐了过来的。
我想自己并不需要再细问什么了,眼前的境况很明显,尚忆知出现在这里自当是奉了帝君圣旨的。
为的,当然也就是那半卷散逸的有这延年益寿之效的《云舒卷》了。
他与尚忆知笑微微的交谈完,眼神一转,状似无意地眼神在我这头打量了一番,随即朗声道:“地上这是何人啊?”
赶在旁人开口前,尚忆知先一步抢白道:“监军大人,看这人这身装扮,许是这附近山头的流民,怕是有些脑子不灵光,方才带了只狼犬在这头鬼鬼祟祟的。叫手下看到了,将她的狗打了,这头就发疯了。”
那内监身旁另有人举伞撑着亦步亦趋地跟着挡雨,虽说在这样的气候里,只要出的门来伞便是没有半分用处的。可是那架势与在场众人相较起来自然是格外的不同。
听完了尚忆知的话,我这头当然还想再说些反驳的话,岂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内监捏着嗓子道:“可我方才明明是听说什么,一十六年前,这人怕是还有什么来头的吧。”
说着,他没再看我,只吩咐四下,“将人带进去。”
“大人!”尚忆知往前一步,斜斜挡在我跟前。
监军侧头看他一眼,眼神阴冷,话语刻薄,“呦,都尉大人难道还有什么旁的指教,洒家愿闻其详?”
“……”两人静默对视了片刻,尚忆知还是略略垂了头,往后稍退了半步,“我只是想提醒监军大人,四方阁这地方虽说并不是什么武林大宗,但是亦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现在虽然把他们围在里头,但是怕一时半会的也并不能问出什么名堂来。”
“尚大人多虑了,便是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将那疯人带过去必然也是能有突破口的。”内监侧眸似笑非笑将我望了眼,随即,双手背在后头率先往我师门方向走去了。帮他擎着伞遮雨的随从忙不迭跟着,斜了泰半伞面过去,殷勤连连,“大人,当心着点脚下,当心着点石头……”
在这片殷勤声里,有两人过来,左右各伸了一边手出来将我驾着往前带。尚忆知转了头看向我,随即又转了头,与旁吩咐了句,随即方才过来提醒他的下属转而朝着左右驾着我的两名官差大声道:“虽说这人可能是说胡话的疯子,可是监军大人亲自要带去问话的,你们左右仔细了不要太难为于她,你闹不好出幺蛾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警告完毕,驾着我的两人左右望了望,齐齐垂了脑袋,低低应了声,“喏。”
然后,他们再不像方才那样,半拖半拽地驾着我硬走了。而是暂时停下,商量了片刻之后,一道用力将我整个双脚都架离了地面之后半抬着带往前方。
这一次,我看到了师门外围墙面的火烧痕迹,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是心下还是毫无缘由地想到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围剿之际用的竟然还是火攻这种无聊的方式。
不过这份奚落的态度并没有给我带来几分舒缓之意,在被人整个半抬着跨过师门进入四方阁内院之后,看到了院落内面目全非的师门,方才那抹凄凉的绝望和悲伤再度将我浸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