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师父,也失去了大师兄。
其实这也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由来便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总是要一路相见一路再见的。
我难以接受的部分想来也应该是源自于,我的师父,昔日武林知名的天绝剑,竟是落得那样一个尸骨无存的地步。
唯一留下的不过是一柄刀和一片残破衣料。
衣料上,有他伤重体力不支之下于树上就着血留下的血书,全部不过一百来字,洋洋洒洒的倒是他老人家昔日里那些个江湖大义的惯常说法。
七师兄将那块血书残布和衣角碎片好好的收了起来,大富蜷在我膝头酣睡正沉,我摸着它毛绒绒的小脑袋垂了眸。
火堆燃炙,噼啪作响。
七师兄久违的长时间沉默,只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不作声。
徐浒也沉着脸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吸了吸鼻子,我站了起来,大富跟着跳到地上。
这种时候,我就想一个人待着,即便我知道,密林之内会隐藏着多少危机。但是有些时候,理智还是无法完全压制住突然迸发的那股子悲伤情绪。这大约也就是所谓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坐在远离营地的一截枯木上,我曲起双腿,将脑袋搁在了交叠放置于膝盖的手臂上。大富在我身边步步跟随,这时候搭着我的膝盖也将自己的脑袋硬挤到了我搁脑袋的双臂上,用那双乌溜溜湿漉漉的黑眸将我望着。间或还伸个粉色小舌头,将我眼角的水汽舔了。
“你真是太臭了。”
大富虽然和我们汇合,但是泰半时间,它并不和我们一道吃东西,每每觅食时间它亦会自己从草丛里钻着离开,许是吃多了肉食,甫一开口就是恶臭腥气。
因此,面对它这份过分热忱的关切我并没有过多动容,反是被那口气熏得快吐出来了,推开大富之后,我听到了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
很显然,这人并没有隐藏自己存在的想法。
因为在笑声之后他并没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而是整个人都大咧咧自暗影里出来,甚至还在我坐着的那截枯木的空处坐了下来。
“你之前不是想要问我,关于我的身世吗?”南宫慕合开了口,将预备站起来的我喊住了。我迟疑地顿住,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抱歉,我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听你讲故事。”
可是,我早知道扫帚星这个人就从来都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会听的人,对于旁人的意见,他惯常都是做听不见的那种。
于是,即便我表明了不感兴趣,但是还是听到了接下来的那个故事。
不,这因为亦是桩真实发生的事情,所以也不该叫做故事,而是曾经。关于扫帚星为何叫做扫帚星的曾经。
故事的开端,安乐小村,村民淳朴。倒是彼时我爹爹自茶馆说书先生口里,那些不世出的大侠那般的惯有身世。
本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有父母,有兄长亦有弟妹。
男孩子总有个调皮的年纪,招鸡斗猫,从村头闹腾到村尾,偷摘邻居瓜果,人憎狗嫌。
扫帚星那时候自然也是这样,跟着自己的兄长一道,用炮仗去炸了村西大娘家里的恶狗。因为前段时间,他自恶狗门前过,被那狗追了两里地,连裤子都扯了。羞愤的扫帚星就和自己的兄长琢磨,要炸狗报仇。
兄长专程攒了两个炮仗,用火烤热了丢掷到那条恶犬身上。噼噼啪啪,恶狗哀嚎着夹了尾巴将那串炮仗拖进了主人家,于是,更大的动静闹了出来。
这场报复虽然看着很是畅快淋漓,但是后头扫帚星也遭了殃,毕竟恶犬拖着炮仗进屋,炸出了满屋子的鸡飞狗跳。淘成这样,当然还是要被告状的。
兄长挨揍,他仗着年幼免了顿板子但是却要去后山采些口蘑来。
不甘不愿的男孩子拖着布袋出门,临行前看着妹妹蹭在母亲怀里,朝着自己做鬼脸。
不给你带那狗尾巴草了!
少年暗自腹诽,自觉是顶着全村人的鄙夷视线拖着布袋在家家升起炊烟的午时离开了。
那天在山上,因为不情愿,他故意拖延了时间,甚至还爬到树上小睡了片刻,这么磨蹭到了夕阳斜落,撒了那满地橘色后才右手拖了半袋子蘑菇左手抓着两根狗尾巴草往山下走。
这是少年记忆里最温馨的时候,虽然挨了责罚,但是家中有父母兄妹等候。
可好景总是不长的,乐极亦是要生悲的。
一场瘟疫之后,村子里十户九空,少年几乎是一夕间就失去了父母弟妹,身边只余了个兄长。村民也已经走的走死的死,最后母亲闭气了,是兄弟俩自己挖的坑,因为帮忙的人都已经找不见了。
葬了母亲,少年和兄长离开了生养自己却又断送了一家老小性命的小村庄。
因为瘟疫,附近的城镇都不让灾民入内。
少年与兄长就在逃难的人群里失散,不到十岁的孩子,举目无亲身无长物,就算抢救济粮也拿不到什么。为了生存,少年不得不开始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被抓是家常便饭,不过泰半即便被抓也会看在他孩子的面上不予计较,当然亦有大方的会索性就给些碎钱。
可惜,这样的好人究竟是少。
一日少年不差,偷了个大人物的钱包。
被毒打一顿后,因为看他相貌清秀,捕头生了邪念,将他卖给了南院,便是专门搜罗这类长相漂亮身世简单好拿捏的少年教养了供达官贵人取乐享用的地方。
少年那时候身体很弱,但是确实看脸庞生的便是比女孩子都要好看,牙婆也是见多识广,眼睛很利,看的出来只要后续用心引导教育,将来定是个上乘货色。
就这样,少年被卖入了南院。
短短两周之后,不堪受辱的他终究还是逃了出来。
躲过了牙婆找人的追寻之后,少年被一列商队所救。
领头的人便是北境人士,见着他孤苦无依怜之不幸,于是带了他一道前往北境。
随后,他进入了那个足够改变他一生的地方——月华门。
这是关于南宫慕合的故事,他的曾经。
我不知道他的名姓,扫帚星讲述这些曾经的时候,只轻描淡写的讲他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可是我明白,这样的过往,浸满了血泪和怀念,他怎么能是忘记了呢。
不过是不敢想,也不愿想罢了。
他说过——死,终究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其实细细想来这世间,本就是没有什么容易的事情。
就算金殿上的公主,亦有旁人不解的那些算计和探究、
月光清幽,如水银般在四下里静静流泻。
我看着我们两个靠在地上仿似非常亲密的影子,突然有些失措的站了起来。随即,只听到旁侧一声轰响,我扭了头看到扫帚星一脸无奈的跌坐在翻到的那半截枯木里,朝着我怨念道:“都叫你不要乱动了,失去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