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丫头,你还好吧?”
第二天晨曦穿透密林落到我眼皮上惊醒之际,我睁眼就看到七师兄凑在我身边。那副谨慎小心的神色,叫我有些怀疑自己醒来的方式是不是哪里不对。正自觉得鼻端腥臭难闻,垂了眸就看到大富被他拱在面前,正垂头在我这边嗅闻,间或还时不时伸出舌头来舔。
“……”我爬了起来,推开了大富,觉得有些恶心。
七师兄跟着我坐起的动作往后退了好大一步,看着我又唤了声,“染师妹?!”
我斜睨了他一眼,依旧不是很愿意开口。
熟料,我这一眼却让他这么个大男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随后竟是略有些着慌的往旁侧去喊,“徐浒,你赶快过来看她是不是又发病了?”
原先我还想着就他这幅窝囊胆小的样子嘲讽一发,结果却是意外听着这话,一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再忍不下去什么,皱了眉朝他喊道:“发什么病啊,你才发病呢。”
话音落下,我就看着七师兄竟是对着我摆出了衣服喜极而泣的样子。我这时候看着他和徐浒的神色,再回想起昨夜里的某些场景,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晚上月色下,银辉洒落染血的人间炼狱,寒光泠泠的眼睛,温热的黏稠液体……
我下意识伸了手,垂眸去看,掌心有伤被好好的包裹住了。
可究竟我缘何会伤成这样?
短剑好好的还摆在我头边,我怎么会用赤手空拳去挡别人的利剑?
只可能是我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才会做的吧。可是,我怎么会意识不清醒呢?
一步步地想到这里,我突然自地上爬了起来,掀开熊皮就往前奔去。
“染丫头……”七师兄显是想阻止我,但是我先一步起身了,脚落地的时候甚至略略有些失力的趔趄。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跌到,我扶着一棵树站稳了身体,随后循着那溪水边跌跌撞撞摸了过去。
沿途七师兄只是亦步亦趋跟着,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不断伸出手想要扶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但是几次三番都被我推开了。
我脑内浮起了前些日子晚上那个男子,兽化之后的他眼眸赤红,手脚僵直,在月色下发出了可怖的狼嚎。然后,就像是嗜血的野兽往旁人身上扑去,张开牙齿在咽喉处撕咬拉扯,动静惨烈。鲜血皮肉飞溅,被咬者凄厉的声音响彻夜空。
徐浒事后说,这是因为被狼群咬后中的某些毒,但凡有伤口的话都有这个中毒发作的可能。我,七师兄,徐浒都是被狼群伤到过的人。所以,我们也是有一定几率毒发兽化成咬人怪物的。
之前我倒是惴惴不安了一阵子,结果后头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就忘却了这个事情。直到了眼下,看着七师兄和徐浒那个遮遮掩掩又满眼畏惧的样子,我下意识就想到了前天夜里和皇城司的周佥事及他那些追兵对战后失去的半段记忆。我脑内关于那场和皇城司人争斗的所有画面都只停留在一个大概的时间段,之后的感官世界里就是一片模糊。
只有那些黏腻温热的带着腥臭气的记忆,如影随形地缠绕。
七师兄为什么会怕我?
甚至将大富挡在身前,有且仅有一个缘由。
那就是前天晚上,在和皇城司的追兵那场恶斗中途我没有预兆地突然毒发了。然后,幻化成满脑子血腥袭击的野兽朝人群里扑过去,敌我不分,人畜不辩。张口就往脖颈咽喉处去咬,那温热的黏稠液体喷了我满头满脸。
梦是现实,现实也是梦,四方阁没有交于我杀人的方式。所以我即便手持短剑也无法狠下心对人下杀手,但是在毒发之后我开始兽化咬人。人群四散奔逃退却,七师兄他们想要阻止我,但是失去了所有人性的我六亲不认地还是双眸发红地张口咬了下去。
然后看到了夜色里,九节鞭上滴落的鲜血,击破了空茫的那层虚幻之境,闪烁着琉璃华彩。
自那恍惚的念头里,我疏忽睁开了眼——
然后开始连滚带爬往前走,最后我终于冲到了小溪边。面前那条溪水照旧奔流欢腾,湍急的水流击打在水道里的石块上,飞卷起破碎的白色水沫。盛夏时节这自然是最清凉的,可如今却是寒冷的冬日里,铺面水汽叫人不自觉地瑟缩起来。
可是,我没有功夫因为寒意而发抖,几乎是大半个身体扑到了溪水边。借着流泻的水光倒影我看到了自己的脸。就算七师兄定然已经为我努力擦拭过了,但是在耳际下颌,以及衣襟前,还是留下了大片喷溅的暗红血渍,触目惊心。
因此,其实那些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不单只是大富嘴里发出的。还因为我前一晚咬过人,所以即便不开口鼻端萦绕的也是腔子里那些黏腻异味的血腥之气。
“前天晚上我毒发了开始乱咬人?所以,扫帚星是不是被我咬伤了?他是不是出事了?”我拉住了旁侧的七师兄,混沌的念头里率先冒出来的竟是南宫慕合的安危。
他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而我脑海里浮现的又是那日里被同伴咬断气管后再血泊里抽搐最后身亡的那个可怜人的尸首。只是这次,那具尸首的脸在我的脑海里被换成了南宫慕合。
其实我由来与他就不算是多么投契的样子,即便忽略打从见面之初他就一路都在唬我这桩事,便是这个人的冷血清高的性格也不是我愿意打交道的对象。
我曾经清楚的笃定自己不喜欢他,但是这份不喜欢也并没有到水火不容地要他命的地步。特别是,他有可能是死在我的口下,这事情便只是想象都觉得匪夷所思又叫人绝望难忍。
“我是不是把他咬死了?所以你们都瞒着我,我前天晚上毒发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阻止这些事?”我捏紧了拳头,望着七师兄连声质问,“为什么不这么做啊?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没事。所以杀你做什么?”斜刺里的声音响在水流另一侧,我顺了那略显鄙夷和无畏的声调望了过去。
视线里满是阳光的金灿背景里出现了小溪对岸的少年身影,他下巴微微扬起,那双黑眸通透而有神,端的是我第一次在月色下初见他的模样,不驯又冷傲的讨人厌。
可是不管南宫慕合这个人多么叫人讨厌,也不得不承认少年模样的他极为养眼。即便是如今衣衫不够洁净的情况下,他背手站在那里,衬着面前溪流撞击石块翻卷出来的飞沫水汽,自然地带出了出尘下凡的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