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鼻端萦绕的那缕缕清雅淡香中醒转,虽说辨不清那些熏香里的成分,可是我犹自能从彼时师父房里熏着的那些熏香去比较。故此,我知道此时这屋子里点着的这些定然不是什么普通凡物。而有那么片刻将醒未醒之际,我亦仿佛看到了那白眉白须的老者,他同我静静笑着,自是笑比哭还难看。
可是我见着那张仿若夜叉的脸不仅不怕,还往前扑了过去。然而扑了个空,然后我听得到了外界的人声脚步声,便似是被人在背后推了一把,从虚妄中回到了现实,清晰而逐渐有了实感。
感知到真丝的锦被在自己肌肤上擦过的和顺柔软以及脸侧的缓缓清风,但是感知着周遭的动静,我整个却始终无法动弹,仿似被困在那梦魇般的桎梏里,真真是连一根小手指都不能挪动,也无法睁开眼睛。
身体受限之际却无法控制我的思维,于是,我这头就开始寻思起来。自己这究竟是落到了怎生境地?
显而易见的,在我最后失去意识之前以为自己应当是从悬崖上跌入了山谷内的,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濒死的错觉确实恍惚觉得掉进那冰窟之中,甚至由此感受到了那些碎冰扎破肌肤的刺痛,可到头来周遭这耳畔鼻端的那些感知却并不像是我昏睡前的记忆延续。
就算我没有在冰堆里被扎死,这时候也应该溺死在冰层之下的水中吧。
结果呢?
我是谁?
我在哪?
我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正是满脑子的疑惑,这时候又听到了旁侧的惊呼声音。
“动了,动了。快去通知老爷。”
老爷?!
谁是老爷?
我这头怪道是落到了某部话本子里头了?
恍惚间我却似是又落到了那天色暗淡中我自半空里坠落的时候,那一错眼之际看到扫帚星面上的慌乱之色,我却只以为那大约是自己的梦境罢了。
毕竟他那样自我高傲性格的人,缘何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于情于理都是不正常的,于是那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在弥留之际的眼花而已。
心绪沉入湖底,我放弃了意识的挣扎。不过方才牵绊住我手脚的那种束缚却随之减少了。我在一片“醒了,醒了”的惊呼里睁开了眼,入目的先是头顶层叠的床幔,许是用丝绸织就,极为轻巧地随风在半空里荡开迷人的涟漪。
而我枕下,身上盖着垫着的也都是上好布料材质的被褥。
有那么一个迟疑的瞬间,我以为自己莫不是真身撞死在那山谷里头,换了个肉体到这富贵人家来做小姐了。那么其实也算是补偿我这前头遭的这些个罪,不过这念头转的并不长久,因为我意识到了右手腕的痛楚。在不防转动手腕之际,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犹似雷劈般,瞬间就将我所有的奇思异想都驱散地干干净净,我彻底回到了现实里头。
我终于侧头往旁边看去,入目的是个圆脸的侍女,唤了我道:“姑娘。”
看着那张脸,我忽然想起来,这也不是个外人。是早先我在尚忆知的状元府里头照顾我的侍女,还陪了郑二爷和我走水路回去即墨镇的,是叫做欢若的妹子。
看着我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那圆脸小侍女欢若又开了口道:“姑娘,大夫说你从高处坠下,虽说有水流承托但是那高度还是太高,便是水流也无法完全分散下坠的冲力,故此你这会子还是全身都有伤。便是不能动,也不太能说话,莫要担心,这伤也不是多么严重,养养就能好。老爷这会去上朝了,归来就会来看姑娘。自从姑娘被送回来之后,老爷日日早晚都会来姑娘屋里探望。”
听着那圆脸小侍女的话,我一时来不及反应。因着要素实在太多,我晓得自己的目光应该是变得越加呆滞了。毕竟那侍女看着我的目光,竟是有些不忍落的靠过来,伸手来探了我的额温,诺诺自语道:“该不是像那郎中说的,姑娘这是躺了太久,脑子都跟着糊涂了吧?”
你才躺太久脑子糊涂了!
我试过了,自己当真是无法开口,不管怎么努力都只是能发出些仿佛大傻子那般一一啊啊的气音。由此别说是这姑娘喊我大傻子了,便是我自己也要觉得自己这回是真废了。
不过回转过这个念头之后,我心下又有了新的不解之处。按照常理来看尚忆知说是要娶元初公主的,那么如今这家的主母应当是公主才对。所以,他日夜都来我房里探视,怕不是要闹得公主殿下不快?!
有时候不得不说,我这人有些想什么来什么。这头就听到了门前的动静,虽说隔了一架屏风,但是我那份耳力还在。听出来来人在入门的时候很是惊悚,感觉是五体投地般扑跌进来的。
很快我又听到了旁人指责的声音,“你这怎么总毛毛躁躁的,正月里虽不远了,可你这年岁也不用指望有人给你压岁的银钱了。”
“我才不稀罕这压碎银钱,我等着老爷给我分红。”那跌到的人听声音自是年少之人,轻快而调皮,一面说一面就要往屏风后头来,“这回把这位姑娘带回来,老爷赏银都给了不少。”
“真是个不省心的。”圆脸欢若这头本是专门在床畔照顾我,听着那动静俏脸一冷就自转过去屏风后头,像是要拦那毛躁之人。
“哎哎哎,阿虎,谁让你进来的,这是小姐闺阁,哪里有外男乱闯的道理。”
“我怎么算是外男,而且,上回我见了那位小姐,小脸煞白叫人担心的紧,今天听说醒了自当是要来慰问一番。”
“慰问什么啊,小姐这头有老爷有我们照顾。而且你说什么小脸煞白,无端端地惦念主子,教老爷知道怕是要讨打了。”
“哎哎哎,欢若姐姐,你就行行好,让我进去看一眼。好歹也叫我确认下,究竟是何方的仙女儿让老爷着迷至厮,一再拖延与公主的婚期呐。”
听着那些话,我便是忍不住地想要从床榻上怕将起来,前提是我能爬起来的话。
因为眼下我不能,所以这些话也就想想罢了。
综合这屋子所有人的意思,这尚忆知竟然会为了我拖延与公主的婚期?
这绝对是个笑话,还是个叫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虽说我与尚忆知却是有旧日婚约,可是除此之外我以为只是我单方面的想要嫁给他当状元夫人。他对我,只不过是父母之命和那救命恩人的名头压制着。所以,他在金殿上会选择迎娶元初公主。
我以为,这应当是他人生在金榜题名天子门生以外的高光时刻,成为公主驸马,帝君的的乘龙快婿。
这所有的一切,便是一项就够叫人投胎十次都难以达成的,可是尚忆知偏偏就是一己之力,一生之中将这三种人生得意之事都一网打尽了。
我想,古往今来他应当都是独一份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听起来却并不是如同大众,比方我这样的人以为的快乐。因为他居然迟迟没有和公主的成亲。
虽说若欢丫头和那只闻声音不见其人的年轻人说尚大人推托不娶的缘故是为了我,但是我还是有理智的,便是明白这种事情不可能是源自自己。我不能说尚忆知讨厌我,但是要说他喜欢我那也是万万不能够的。
若是他中意我,那日里的四方阁上他何至于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望不见他退却的那只手,和避开的目光。
或许在道义层面上我必然无法指责他的选择,毕竟这是不同的人生,他要为自己负责,我自当也是要为自己负责的。可是在情感这桩事里,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这样的人会中意于我。
欢喜这件事,不单单是说而已,还有行动和作为。
我喜欢尚忆知,故此便是想尽办法为他脱罪。
他因为对我无意,便是能够带着大军登上我岱山,围我四方阁。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讨伐或者鄙夷的,这是每个人的选择。我有我的,他有他的。
他选择了与帝君同道,而我自是永远会站在师门那头。
就算,师父今日犹在,可是我与那尚忆知应该也永远都成不了一路人了。
因为他当年选择了围剿四方阁,也自是与我分道扬镳的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