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叶予怀皱着一张脸,显然是沮丧极了。
如果说她是自己跟哥哥之间的累赘,那以后在这个叶府,她是不是应该独善其身呢?曾经呱呱坠地的时候,叶予怀还不曾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她一个异世界的孤魂野鬼来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即使叶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对她很好,可家的归属感并不是能够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建立起来的东西。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她从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奶娃娃长到了现在的六岁小丫头,这么多年来,叶府已经成了她心中不可取代的家,而关于前世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记忆也早就已经模糊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惊喜自己的不再是曾经的暗恋对象,也不再是婶婶带有怨恨的双眼,而是这叶府里与众人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是真心想要融入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络没有同学好友的时代。
可现在,似乎一切都没有这么简单,爹爹说的对,她是女孩子,这个时代的女人命运无非是那么一条路,成家,相夫教子,甚至还得忍受三妻四妾的诟病,而叶予卿是哥哥,是男人,总有一天他会带着一群嫂子进入这叶家,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这个小丫头,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时下所有兄妹一样,连同桌吃饭都要心存顾忌。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么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自己面前,生在这个时代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
叶士衡跟在叶予怀身后,目送她绕过书房门前的小院回到东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是存了私心的,怀儿不过是个孩子,对哥哥亲近自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跟叶予卿之间并不是兄妹,他又该如何与之相处呢?
他这个太医院院使再明白不过深宫大院里的无奈,而叶予卿,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在这之前,怀儿最好是能够与他保持距离,越远越好,一个璃歌已经够了,他不想自己的女儿也将青春断送在那高高的宫墙后。
回到东厢之后,叶予怀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好歹是一个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已经二十多岁的成年女性了,怎么现在反倒被一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跟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爹耍得团团转呢?
或许是曾经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她心爱的爹爹跟哥哥之间必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这件事,恐怕关系着叶府的命运,至少也是叶予卿或者她的命运。
“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念儿乖巧得站在门侧轻声问叶予怀。
“还用问嘛,肯定是被爹爹抓住了。”
叶予怀没好气得回了一句,想起刚才爹爹看着自己的认真眼神,心里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他真心想让自己跟叶予卿这个哥哥保持距离,又是为了什么事呢?难道自己是捡来的?
不可能啊,当日她出生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到现在还记得呢,既然自己是亲生的,那,难道叶予卿是捡来的?
不知怎的,叶予怀心中有个想法正在慢慢成形,她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害怕,只觉得人生中一道十分重要的门正要对她敞开了,而门那侧站着的叶予卿笑得如同当年一样,温暖人心。
“念儿,有一件事我从来没问过你,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叶予怀换了衣裳,来到廊下晒起了太阳,几个小丫头刚搬出矮脚桌以及一堆她爱吃的甜点便被她挥退了下去,只留了一旁安安静静伺候着的念儿站着一动不动。
“小姐大约是忘了,念儿8岁进府,那时候您还没有出生呢!”
叶予怀一听有戏,心里欢呼雀跃,脸上不动声色,呷了口茶又追问道:
“哦?8岁?那哥哥可已经出生了?”
念儿在一旁歪头想了想,继续道:
“少爷出生的时候念儿还没在府上。”
叶予怀在心里算了算,她刚来的时候想必叶予卿已经是个能跑能跳的小鬼了,这件事问她大概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是她又不好直接去问娘亲,不然事情被爹爹知道了,恐怕他真该生气了。
她躺在椅子里沉默了许久,手边一盘糕点早就下了肚子,等吃饱喝足这才终于觉得心情缓过来许多,想想自己为了这食物也不知长了多少肉了,要不是因为年纪还小,她还真该思量思量怎么减肥才是。
“东西都收了吧,我出去走走。”
这会儿,娘亲午睡也该起来了,自己再不好换了衣裳去找叶予卿,只是要她一味闷在这东厢里自己打发时间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痛苦,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
叶予怀抬头望望天边的云彩,秋日阳光温暖,只是这么半躺着晒太阳已经如此惬意,要是能美美得在太阳底下睡上一觉不知道该舒服成什么样了。
念儿开始收拾东西,她素来知道叶予怀的性格,不让她跟着的时候自己就算死乞白赖想跟上去也没有用,更何况她今日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显然是被老爷骂过,要知道在叶府,可没人会对她们这个小姐动口,而今次她这么失魂落魄,想必是受了委屈,现下要出去散散步也正常。
叶予怀一个人在叶府的院子里逛着,以往她并不常来这里,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她一个六岁娃娃做起来还真不怎么好看,更何况她还不想自己被古云城这些有事没事的人们传成怪物,因此平日也总尽量装成一个六岁小丫头,做的也都尽是些六岁孩子该做的事情,只是装起来着实累人。
园子里多数花草都已经枯了,只有一旁角落里几丛菊花开得刚好,叶予怀蹲在墙角数着菊花,想起那日要不是自己看个荷花也不会来到这里,可当时具体怎么落的水已经忘了,也想不起事后还发生过什么,原来时间一长,很多事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她就像此刻开在墙角的这一小片菊花一样,在这个渐渐萧瑟的秋天里静静开放,却鲜少有人会来驻足观赏,即使她是这叶府的小姐,有着古云城许多平民百姓所向往的身份,却依然只有她自己一人孤芳自赏,没人能够明白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是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的,她虽然已经尽量让自己不去回忆,甚至已经渐渐将原本的事情忘却,将原来那个叶予怀丢在脑后,可有时候还是没来由得觉得孤独,这种孤独已经浸入骨髓,随着她慢慢增加的年龄一起,变得越来越模糊,可爆发的时候也越来越深刻。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出生在这里之前的那十八年是不是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因此每当回忆起来的时候也越来越矛盾。
午后闲散的阳光静静照射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惟独这个墙边的角落已经被阴影遮盖,她蹲在墙角微微抬头望着天空,湛蓝的天空中几乎没有一朵云彩,天看起来那么低,那么清澈,伸出双手却是无法企及的遥远,就像那个仿佛存在于梦境中再也无法回去的曾经。
叶予怀站起身来靠着墙缓了缓心神,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又该杜撰出什么八卦来了,类似于叶家小姐六岁芳龄园中赏菊甚为伤感之类的话题。
她拉了拉嘴角,扯出个淡然的微笑,今天是怎么了,明明好好的竟然被爹爹一番话说得十分伤神,她可不会在这个地方认命走上所有古代女人所走的老路,也不会被一个小小的挫折所打败。
叶予怀在墙角站了一会儿,等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便想迈腿往回走,却不想隔着背后这堵墙却传来了叶士衡熟悉的声音:
“卿儿,来一趟书房,爹有事对你讲。”
“是,父亲。”
沿着墙壁过去是拱形石门,跨过门便是西厢的,而同一位置是那边的回廊,沿着回廊往西走去,便是哥哥叶予卿的住处,只是这个时候,爹爹怎么会在这里跟哥哥说话呢?他刚跟自己讨论完人生,又会跟哥哥说什么呢?突然间好奇心占据了叶予怀整个大脑,从这里往书房还有些距离,他们得从回廊绕出来,过拱形门,再绕过花园才能来到书房。
叶予怀计上心来,拔开小腿就蹭蹭蹭得往书房跑去,叶士衡是太医院院使,虽然以她的认知,这个位置必然也会得罪不少人,可他似乎向来为人和善,连这叶府都没几个守卫,除了平日里几个来回巡逻的家丁之外,基本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更何况她是小姐,要堂而皇之溜进爹爹的书房再简单不过。
叶予怀一口气跑到叶士衡书房门口,没有人在,而他们还在不知道哪个地方慢悠悠走来,她环顾下四周,等确信安全之后才推开书房门溜了进去,书房里摆设简单,陈列的东西除了书还是书,也没个能够藏人的地方,眼看着他们随时可能破门而入,叶予怀急了,缩起小小的身子就钻进了门前了桌子底下,好在她个子矮小,收起衣摆躲起来根本不会被人发觉。
如此,叶予怀静静坐在地上,后背紧紧靠在一边的桌腿,所幸被东西遮着,她又缩在角落,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不一会儿功夫,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了,首先进来的是叶士衡,他脚步虽然沉稳却也因为年纪的关系并不如身后的叶予卿来得轻巧。
叶士衡静静坐在椅子上,从叶予怀走了之后他便想了许多事情,或许当时因为一时心软只告诉了叶予卿一部分原因才造成他现在对叶府上下的疏离,而现在,他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再过几年便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也是时候将全部真相告诉于他了。
叶予卿将身后的门轻轻合上,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父亲也极少会单独跟他谈话,除了三年前那一次之外。
“卿儿,这三年你变了很多。”
叶予卿微微皱了皱眉,嘴上却说着:
“父亲多虑了。”
叶士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不是爹狠心,当年将你救下来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三年前因为你年纪尚小,而我又担心你整日与怀儿在一起浪费了大好时光才将一部分真相告诉于你,可现在,你也大了,怀儿,也总有一天会明白爹的苦心,我便将你的生世都告诉了你吧。”
叶予怀缩在桌下,感觉整颗心都已经飞走了,自己怎么总是这么乌鸦嘴,偏偏好的不灵,坏的却一下子就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