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弹指一般,一晃又是六年过去,长安25年春,古云城,叶府东厢。
叶予怀一人支着脑袋在门前的荷花池边看片片嫩叶跟她一般使劲打起精神努力生长,却始终心绪不宁。
这荷花池边小亭子里的栏杆早就已经挡不住她,于是在几年前便已经被人拆去,十六年一晃而过,叶予怀望着湖中那张被池中几尾金鱼搅得看不真切的巴掌脸,想必还是一如往常的苍白娟秀,跟小时候比起来说不上多美丽,却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这是念儿告诉她的,自从叶予怀十岁那年,念儿嫁了人之后,她便很少回来看她,今年年初听说他们新添了一个小女儿,叶予怀虽然高兴,却总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个说话的人,可每次娘亲问起这件事,她却总推说没事,念儿嫁人是好事,她为了叶府都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了。
“怎么越长越像了,太没理由了吧!”
这已经是叶予怀第不知道多少次感慨了,尤其是近一两年,她每次照镜子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跟前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却突然发现这张脸像是着了魔似的跟以前越长越像,除了这一世大概是因为不常出门更白皙显得更美一些之外,跟前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在现代生活了18年的美梦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臆想,怎么连相貌都变一摸一样了,还是说这是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即使坏境不同,她却还是当初那个叶予怀?
“噗通!”
顺手丢下一颗石子,这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叶予怀由着心绪乱飞。
叶予卿从六年前入宫之后基本每年只回家一两趟,有时候甚至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面,不过,即使见了也没什么话说,叶予怀每次都是沉默着看他给爹娘问安,在家匆匆吃过饭便跟着爹爹进书房,关起门来讨论这些,那些。
她甚至一次都没有主动打过招呼,只觉得岁月真是不公平,她明明已经努力拔高了,怎么每次见到都只是无谓得拉长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呢?
最近一次见面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叶予卿自从两年前当上了校尉之后表现出色,被特准回家过了个年,虽然他匆匆回到叶府的时候已经是初一,可这恩典,还是将叶府上上下下都感动坏了。
叶予怀当时正在东厢守岁,娘亲身体不好,每年也只有这么一天会跟她熬夜,只不过每次都是叶予怀跟几个小丫头有说有笑,她靠在床头看她们说说笑笑而已,于是这天,当叶予卿走进门来的时候,叶予怀跟银铃两个人都顿时红了眼。
银铃是因为终于在这几年中跟他一起过了个不完整的新年,而叶予怀,她自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每一次都躲着他,却不想还是被他逮了个正着,这状况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于是顶着满头不情愿在叶予卿惊艳的表情中给给他盛了一碗迟到的饺子。
“呸!”
叶予怀在亭子里狠狠呸了一声,怎么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还在想那天的事情,她看得出那天叶予卿眼神中的惊讶,他大概是没有想到两年不见他那个十岁上下还蹦蹦跳跳的妹妹竟然长成了现在这个窈窕淑女。
只不过,惊艳又怎样呢?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了,曾经,他还没有入宫之前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却终究因为这几年的聚少离多而活生生又远了几分,甚至比当初更遥远了。
叶予卿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六岁少年,沉稳中带着几分青涩,他已经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站在爹爹身边已经比他高出了将近一个头,站在叶予怀身边,叶予怀想了想,大概有一个多头了吧,她虽然也不矮小,相比起来却着实差了许多,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跟他并排站着。
他是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自己哥哥,而她,已经是个说话需要轻声细语的少女,即将成年,虽然爹娘因为顾及她的感受从来没有提起过成亲这种事情,可年后那几个来去匆匆的媒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叶予卿,她清楚得很。
或许,再过一两年,她便也跟念儿一样,嫁作他人妇,可这难道就是她想要的吗?不是!
想起那一日叶予卿嘴角含笑吃着她递过去的饺子,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连娘亲都觉得这一双儿女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得越来越没有彼此的身影了。
他的侧脸还是跟当年一样,棱角分明,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睿智跟隐忍,这大概是他在皇宫这几年里学到最多的东西吧,虽然他还是跟当初一样另叶予怀的心怦怦直跳,可她却没了小时候的勇气,娇嗔着要他给自己买一个镯子这种事,这辈子大概也只有那一个机会而已。
叶予怀摸了摸手腕上那只颜色并不通透的玉镯,摸上去有些冰凉,它倒是十分和自己的意思,在这几年扣住了自己的手腕,想取也取不下来了,只是,他们却不可能跟当初想得那样至死都不分开,相反,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她再明白不过。
虽然并不明白叶予卿在宫中这几年是否见到了皇帝,是否有机会跟那个他的亲生父亲说一说当年自己的母亲,可依他的能力跟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20岁当了校尉,并且马上就有可能升成将军的男人,前途一片光明。
叶予怀叹了口气,只是他永远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却是他这一片光明的前途中唯一一个希望他快点回来的人。
“小姐,夫人醒了。”
叶予怀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悠悠起身,之前娘亲说有事要与她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现在既然传人来找她,想必是为了这件事吧,自从叶予卿入宫之后,这六年间并没有什么事能够引起娘亲的注意,现在是什么事,叶予怀心中已经想到了几分。
来到娘亲的房间,银铃正笑眯眯望着身姿窈窕站在门口的叶予怀:
“怀儿,快进来。”
叶予怀软软得笑着,像小时候一样三两步跑到银铃床前,这几年她的身体越发得不好了,问爹爹,他总说是因为年轻时生他们兄妹两个落下了病根,叶予怀学医之后也总是有事没事来给娘亲把把脉,得出的结论也跟叶士衡一样,原本底子就差,为了他们两个又操了太多心,明明是五十岁不到的年纪,看起来却已经是个老妇人似的没精打采,脸上皱纹更是沟沟壑壑,全然没了年轻时候的光鲜亮丽。
“娘亲,找怀儿是为了什么事?”
银铃坐直了身子,手中却不离被子,她这几年几乎天天都在床上度过,有时候天气好了出门坐坐,却也从不会超过半天,她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这副光景想必也没几年好拖了,只是叶予怀想要入宫这件事,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你爹说你想入宫?”
叶予怀心中释然,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前几日她也不知怎的想起太医院三年一次的招生又要开始了,东云国自来就有女太医,只是多数女子年纪轻轻便许配了人家,学医的本就少,而符合太医院招生要求的更是凤毛麟角。
她这些年翻遍了所有爹爹的典藏,叶予卿入宫之后,她整日无聊便总躲在药房里自己看书,跟着爹爹学的东西多了,想要知道的便更多了,而娘亲的病更是成了她心头一块心病,她想凭借着自己的双手来医好这个心病。
虽然爹爹这二十几年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努力,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叶予怀并没有把握能够完成,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娘亲这个情况油尽灯枯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而已。
太医院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她能学到更多医学方面的知识,她有更多的时间跟精力投入到对娘亲病症的研究中,而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成为这个时代普通女子中的一员,如果她成了太医,如果她有足够的能力自力更生,这将是她成为一个独立女性的第一步。
这中间有多少原因跟叶予卿有关,她并不想深究,这么多年,她一直顺着自己性子生活了下来,好不容易有这一件事她想尝试着去抓住。
只是,如她所想的一般,爹爹说什么都不同意,他想必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娘亲,现在,又轮到她来当说客了。
银铃见叶予怀不说话,心里咯噔一下,想必是真的了,卿儿已经进了宫,皇宫自古以来都是高危人群的集中地,她这六年过得提心吊胆,日日夜夜盼着卿儿能够早点回来,可难道现在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要亲手将她送进宫去?
“怀儿,娘亲知道你是为了娘亲的病,你爹这些年一直在找方法,你就呆在娘亲身边好不好?卿儿已经进了皇宫,你要是再去了,娘亲身边就一个都没有了……”
说到最后已是带了明显的哭腔。
叶予怀微不可查得叹了口气,想必爹爹是知道她看似潇洒,实则是个十分重感情的人,尤其这叶府中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娘亲,才会冒着让她伤心难过的危险让她来当说客的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他虽然从不过问自己的成长,却在一旁将自己的性格看得一清二楚。
“娘亲,我不过跟爹爹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啊,我不会去的,我保证。”
看来今年是没有指望了,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跟爹爹说起这件事,可她又十分害怕自己要是一走了之偷偷进了太医院,会不会给自己娘亲的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真的这样就糟糕了。
“真的?”
叶予怀点了点头,转身给银铃倒了杯水:
“怀儿什么时候骗过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叶予怀从来不会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方法不行,那就找别的法子,总有地方能够让她看到娘亲的希望,她不能静静呆着旁观这一切,这世上总有方法能够治好她的病。
“我知道怀儿最乖,这些年也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不像卿儿……”
说到叶予卿又是一屋子的沉默。
“娘亲,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一直守在娘亲身边想必也是他的遗憾。”
是啊,他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他的亲生父母更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