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觉得,原来分别总是在生命中默默来默默走,叶予怀已经刻意不去想她跟赵子迟到底什么时候会再见,可在城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还是湿润了眼眶,上一次是猝不及防,等她知道事实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而这一次,明明已经有意淡化,却还是觉得悲伤,她虽然明白自己在宣城的作用,可有时候她也会想,有朝一日,当他们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结果的时候,是否会埋怨彼此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
赵子迟只带着几个随从从城门口出发,一人一马,一小队人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人群渐渐散去,王爷走了,可宣城人们的生活还要继续,陈将军望着还在门口站着的叶予怀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这个对他们来说的伤心之地。
北风呼呼得吹着,将叶予怀身后的披风刮在半空中吹得老高,她手中的暖炉渐渐凉了,冰了,门口的人早就已经散光了,只剩下燕子一个人还在她身边一边缩着鼻涕一边陪她望着已经没有半个人影的远方。
谁都明白战乱年代的分别随时都可能是一场生离死别,因此没有人上前打扰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再不能这样继续神伤下去,于是一边大声说着今天天气真冷啊,一边紧了紧披风回了城里,大门在身后轰隆隆阖上,阻隔了她跟已经远去的赵子迟的世界,活生生将他们分成两部分,她有些迷糊,脑子里空白一片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心想这风可真厉害,冬天才刚刚开始就仿佛要将人吹撑冰棍似的,刮得脸上生疼不说,现在连脑袋都空空的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太守府,可迎来的却是同样空空荡荡的房子,除了一干守卫几乎没什么人在这里,伤员已经全部转移了,她的娘子军一部分已经回了家,剩下的一部分被分散在各处,平国军队一撤退,宣城似乎回到了以前安宁的日子,不管是刻意还是自然,人们享受着难得的和平。
叶予怀没有刻意戳破这表面的假象,她跟赵子迟都清楚,平国不可能善罢甘休,这一次撤退不过是回家找其他方法再卷土重来而已,因此赵子迟才会急着赶回陵城,她才会执意留在这里稳定民心。
“夫人,您的暖炉。”
燕子也不知在她身旁站了多久,唤了她几声,叶予怀木讷得将一回来就被她取走了的暖炉又重新抱在手中,里面炭火已经被换过,捧在手心即使隔着柔软的布料还是觉得十分温暖,这温度刚好,不烫手又不至于让双手冰凉。
房间里静悄悄的,燕子送完暖炉便识趣得独自离开了,似乎在战乱中,人们都会成长得比平时快,譬如燕子,叶予怀将她带回太守府也没有太长时间,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做起事来已经十足是个大人,再譬如那些她初见时还唯唯诺诺的妇人,现在见到任何伤口都已经不会惊讶,更不会流泪不止,她们能根据伤情判断该用什么要,该怎么包扎。
想想这段时间来取得的成就,叶予怀十分欣慰得抿嘴拨弄着手中的茶水,茶叶一片片漂在水面上,另一个手里暖炉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热量,她想,他们不过是分开在两个地方一起努力而已,距离根本不可能阻隔他们的心,于是她终于站起身来,不再迷茫,亦不再担心这一次是否最终会成为生离死别,与其在天塌下来之前担心自己会如何死亡,不如在暂时安全的现在研究该如何自救才是。
她放下暖炉出了房间,时间正是中午,肚子竟然丝毫不感觉饥饿,她最近有许多想法,先前在师父那里看到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医书,虽说师父当时总告诫自己那都是旁门左道,但她作为一个将来想要闯荡江湖的准“侠女”,看一看这些制毒秘籍也不算过分,前几日她在想,如果能将这些东西运用在战争中,或许能一解眼前的燃眉之急。
刚关上房门打算绕着回廊往前走去,却见庭园里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燕子没有走远,孤零零站在廊下呵着手仰着小脑袋看漫天雪花从天而降,说不出的落寞,叶予怀心想,她大概是在思念她的家人吧,那时问她如果有可能还是否愿意回家,她说是,想想她这么心地善良的丫头,别人都回了家,单单她不用照顾伤员也没有地方可以去,留在这偌大的太守府里更加显得孤苦无依。
“燕子,跟我去药房。”
看地上薄薄的积雪,她大概已经在廊下站了许久,因没有想到叶予怀竟然突然出门,一时间被撞见而略微有些尴尬,但很快便笑着往叶予怀这边走来,口中又飞快找着话题:
“这雪开始下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叶予怀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在前面走着,身后的燕子急匆匆跟上。
当宣城开始下起雪花,纷纷扬扬恨不得将人们所有愁思都惹出的时候,赵子迟正带着他身边一小队总共十来个人快马加鞭飞奔在赶往陵城的途中,因为一路上深怕平国的探子埋伏而走的小路,马儿在小小的林中小路一路狂奔,带着雪花冲飞起无数细小的落叶。
冬天寒冷的北风刺痛了双眼,赵子迟拉低风帽,裹住双颊,只露出乌黑的一双眼睛,闪烁着莫名的光,他已经将所有情绪都丢在宣城,现在最要紧的是保证陵城的安全,士兵们跟着他吃了太多苦,跟平国大大小小那几场战役几乎已经耗光了他们所有力气,俗话说冬天适合进补,他们要是不赶紧趁此机会修生养息的话,等到了来年春天,恐怕又是一场苦战。
一路赶来谁都没有说话,这几人虽然都是赵子迟到军中之后才挑选出来的,但要说素质,谁都不是盖的,但是紧跟其后的那人显然这一路过来已经隐忍了许久,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不想再忍了。
赵子迟瞥眼看他,一双眼睛像鹰隼一般锋利。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赵子迟却突然吁得一声拉住了马儿,雪正下得大,他们要快马加鞭赶在大雪封道之前回到陵城,山里路不好走,大学要是封了路,他们这几个人就休想从这里逃出去了。
带头的已经停了,所有属下也只能依次停住了脚步,一个个不解得望着赵子迟,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怎么突然间一声不吭停了马儿。
“王爷?是否有异样?”
赵子迟没有说话,望了眼一旁低着头的那人,那是他从军中挑选出来的校尉,跟着他从宣城去陵城,又从陵城回宣城,现在又要跟着他回陵城,只是这人刚才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他颇有些在意。
“赵四,你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的赵四突然抬头,他没想到自己分明隐藏得这么好还是被发现了异样,其他几个人均一脸诧异得望着赵四,他们私底下都觉得赵四是因为跟王爷一个姓氏才爬的这么快,之前才是个普通士兵,经过陵城一场战役之后竟然当上了校尉,而他们几个可是呆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爬上这个位置的,好几个甚至还没有爬上来呢!
“王爷……”
这原本不过是件无需在意的事情,可赵子迟今天不知怎的突然在意起下属的心思来了。
“有话快说,别憋着,你要是舍不得你家娘子,现在就能回去,我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这大概是所有人此刻心中所想,毕竟赵四新婚不久,而他的小娘子听他说是个美人,他两人从小认识的感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之后顺理成章结成夫妻,感情笃深,只是平国这一次进犯,活生生拆散了这对鸳鸯,赵四媳妇在宣城,他则去了陵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当了校尉,却又被赵子迟带回了陵城,这想想也实在是可怜。
若不是说没有国就没有家的话,谁愿意在这乱世遭受跟家人分离之苦,还随时面临着生命安全?
“王爷,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我……”
“说!”
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赵子迟就是觉得他这副小家子气十分碍眼,他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想找赵四的麻烦。
“我家媳妇说夫人在宣城受了很多苦,她在夫人手下当差,他们的娘子军在宣城城头那场战役中救了很多人,可是夫人后来被掳走了,她们都很担心,后来好不容易才回来,仅仅半个月时间夫人就瘦了一圈,她昨天跟我说,如果我在王爷面前能够说的上话,那就帮夫人说几句好话,让王爷带她走吧,她们都不想见夫人不开心,也不想再见到她在战场上受伤了,是夫人教了她们许多救人的知识,是夫人带着她们这些女人能够在男人面前说的上话,是夫人让她们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男人才能有自己的理想……”
赵子迟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却不想一口一个夫人,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跟叶予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看他如此不爽,是因为自己终究舍不得叶予怀,因此希望所有人跟他一样,能够舍弃自己的小家来成全东云国这个大家,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将他不敢表露出来的胆小跟不舍流露了的话,那感觉就跟将他心中的秘密挖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一遍一样可恨。
原来如此,他心中一直不舍得叶予怀,只不过他在逼着自己一定要这么做,必须这么做,不得不这么做,不然他跟叶予怀将再也没有未来。
“有机会替我谢谢你媳妇的好意,可是你作为一个男人必然能够理解我的用心,就像你能够舍弃你媳妇跟我去战场一样,我也能放下怀儿带着你们杀出一片未来,放心,只要我们同心协力,迟早有一天大家都能团聚,你跟你媳妇是这样,我跟怀儿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赵四闻言只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是这么想过,因此才没有在王爷面前多嘴,这个王爷没有架子,没有脾气,对他们很好,他们都乐意跟他一起拼命。
“好了,此行不宜多做停留,我们走!”
赵子迟一声令下,鞭子高高扬起,马儿飞快得飞奔出去,像是离弦之箭,目标直奔陵城而去,赵四跟其他众人紧随其后。
一行人将花瓣似的雪花甩在身后,一切都是为了东云国,等战争结束,等天下太平,他们都会回到家人身边,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