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个让人容易感觉闲散跟困顿的季节,尤其是对于叶予怀这个怕冷的人来说,离开宣城之后她便彻底告别了暖炉跟一件又一件厚实的冬衣,但是当这一年古云城也开始飘散起零星雪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这地方四年没有回来,自己竟然忘了它冬天也是这么寒冷的,虽然没有宣城冷得那么彻底跟锋利,但那种进入骨子里的寒意倒是一点都不甘示弱。
于是,在燕子的坚持下,叶予怀又重新披上了厚实的一件又一件东西,抱上的暖炉,终日窝在东厢这小小的地方跟几个小丫头笑着闹着一点点将冬天的尾巴收在手中。
小平跟小安两人比燕子还小了两岁,因为个子小,看起来还不过是半大孩子,于是整天跟在燕子后面喊燕子姐,缠着她教她们如何做出这么好吃的糕点跟甜品,燕子自从没了亲人之后几乎没有被人这么缠着喊过姐姐,这下子到了长留王府多了两个妹妹,跟小时候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笑容比以前多了,连话都比以前多了,现在的燕子在叶予怀眼里俨然已经成了老妈子,只是她现在很依赖这个老妈子做出来的甜点。
这天夜里,当大家围在一起喝着燕子根据叶予怀提供的方子做的奶茶的时候,赵子迟正好忙完手上的事情从屋外进来,燕子识趣得拉着两个妹妹出了门,顺便给他们守门去,赵子迟不常来东厢,但这事儿要是传到了西边那位耳朵里,也不知她会不会向上次那样跑来示威,虽然当时她已经表现的十分客气,可言语间的不欢迎还是被燕子听出来了,跟别说是叶予怀了,只是她一直没有提而已。
“怎么我一来人都走了?这样多没意思。”
叶予怀笑着将他身上的披风挂起来,又顺手递了一碗过去:
“呐,试试新品种,保管你没吃过。”
赵子迟眯着眼笑着接了,看起来似乎确实是什么新品种,闻起来倒是充满着奶香,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用勺子舀了一勺,味道甜而不腻,咽进喉咙唇齿间还留着股清甜的味道,明明奶味那么重却只觉得清甜,这倒是特别,只是这味道倒像是小时候喝过的。
“我怎么觉得我吃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算你还有良心,娘亲身体好的时候曾经缠着她做过一次,只不过我改了改方子,味道稍微有些不同。”
赵子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想起当年在叶府里的日子,他也十分开心,虽然并没有几年,可那终究是人生中最开心的几年,无忧无虑从来不用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奔波,他到现在也十分感谢父亲给了他新生,虽然之后的种种事情都让这新生看起来并不那么完美。
气氛因为提到了银铃而有些伤感,赵子迟赶紧转移话题:
“那天之后她没有再来找过你吧?”
叶予怀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指谁,于是点了点头,她这个东厢跟他她这个人一样,无趣得很,人家既然已经知道他并没有在这里留宿,她们两个虽然前后进府的时间不同,他却始终一视同仁,谁都没有得到特别恩宠,她当然就放心回去了,哪里会愿意在这无趣的东厢多呆呢!
“怀儿,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会尽量让她不注意到你,等有朝一日……”
这样的承诺,叶予怀想自己已经听够了,不是她不想听,而是任何尚没有兑现的承诺现在在她看来已经没有说服力,从离开药圣谷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为这样那样的承诺做出了不知道多少妥协,只是她心中还暗暗期待着,这会是最后一次。
“你今天怎么来了?事情都忙完了?”
被打断了话茬子的赵子迟倒也不着恼,知道她不想听便住了嘴,只轻声解释今天的来意:
“过几天除夕,今年特别,宣城的事情结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人这么齐,所以父王打算在除夕当天办个除夕宴,你跟萧筱然都得去,她那边我一会儿再去通知一声。”
除夕,晚宴?叶予怀不知道皇家还搞这种东西,她还以为当皇帝的从来都对亲情淡薄得很,倒是没想到今年还有家宴这个事情,不过想想也是,赵子迟刚从边境回来,宣城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有他在根本不可能完美解决,宣城出了事,那陵城自然保不住,作为一个平息了战事的王爷来说,一个除夕晚宴确实不足以嘉奖他。
如果这件事只让赵子迟一个人去的话,她倒是取双手双脚同意,但是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她就不想去了,除夕晚宴,那就意味着萧皇后必然也在,萧筱然去了,她去了,指不定多少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来打量她们呢。
“我可以不去么?”
赵子迟摇了摇头:
“你知道你一定要去,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到时候你坐我另一边,不会跟她有任何接触,这样可安心了?”
叶予怀不想解释说不全是因为萧筱然一个人,她虽然看自己不爽,但是终究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她不去惹到她头上的话,萧筱然应该也不会对自己怎样,她怕的是萧皇后,那个女人虽然从来没有正面发生过任何冲突,可是光用想的就知道那天肯定会发生点什么,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她又何苦将自己送到老虎嘴边掉一大块肉呢?
不过既然已经得到否定答案,她想,她再怎么不想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岔开话题又说了许久话,赵子迟却一直没有起身,知道叶予怀都急了:
“你怎么不走了?刚才不是还说要去西厢一趟么?”
赵子迟起身,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上,感觉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他有些后悔了,明明将她娶进了门,明明就住在一个王府,可是他却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对自己心爱的人不敢亲近,这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事情。
“今天不回去了,我住在这里。”
他似乎感受到叶予怀微微停滞的呼吸声,心中得意,偶尔也应该不顾现实冲动一把,如果一直想着别热,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熬多久,或许萧筱然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用这么防范她呢?
叶予怀本想挣扎,却换来赵子迟深深的叹息,心中一软,便由着他去了。
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在王府引起轩然大波,至少这只后的几日,萧筱然也没有来东厢找麻烦,一切都很寻常,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
除夕这天,因为皇宫举办晚宴的关系,叶予怀不得已只能盛装打扮,这长留王府统共两个女人,她跟萧筱然,她又是今年刚进的王府,怎么看这一次都是冲着她来的,燕子强烈要求将她打扮得异常出众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可叶予怀凭借过往经验觉得还是稍微朴素一些好,留一些面子给萧筱然,也给自己一个足够的台阶。
果然,当赵子迟携她们二人出现在宴会现场的时候,不少人低声议论纷纷。
萧筱然今日似乎挖空心思装扮过,浑然天成一股王女风范,倒是另一边的叶予怀,虽然新婚不久,却穿着朴素,只是朴素中不失淡雅,脸上薄是粉黛,倒也十分端庄,两人一左一右一时间难分伯仲,许多人开始羡慕赵子迟好福气,在恢复身份后不仅得到皇帝的宠爱,竟然还先后娶了这么两位大美人在王府。
所谓晚宴,也不过是皇帝请众多臣子一起吃吃喝喝,聚个会,将旧年的重大事件进行表扬,对来年表示一下展望而已,叶予怀一开始就已经摸透了这个路数,从进了现场之后开始便一直低头不语,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盘子上,东西也不吃,不过是发呆而已。
但她越想清静便越是得不到清静,那一双双眼睛倒是其次,关键还有人上来挑衅,那挑衅的想必是萧家的什么人吧,仗着萧皇后撑腰在宴会现场便肆无忌惮起来,叶予怀虽说不是王女出生,却也是院使之女,被要求当众表演才艺这样的事情倒还是头一次。
因为太过于惊讶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叶予怀,以及在赵子迟另一侧好整以暇等着看好戏的萧筱然,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于是赵子迟起身发话了,他到底是个王爷,更何况现在深得皇帝的垂青,一句话顶叶予怀好几句呢,一场风波化险为夷,倒也没有引起多少矛盾。
但这件事却深深落入了萧筱然的心,她们虽然一左一右坐在赵子迟身边,可他的眼睛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叶予怀,而另一边,他的手,始终隐没在袖子里,想必他们此刻正深情得十指交握在一起吧,多么令人动容的场景,多么让人觉得自己多余。
自此之后,这名义上的晚宴,实际上是为赵子迟庆功的庆功宴以皇帝的一番话落下圆满帷幕,叶予怀拖着疲惫的身体跟着队伍往前走,跟来往众人微笑示意,最后又跟萧筱然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或许是因为萧筱然这天伪装得太好,或许是因为叶予怀忙着应付这惹人生厌的晚宴现场,从而忽略了萧筱然的眼神跟表情,她没有发现,从皇宫回来之后,这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同了。
如果说晚宴是一个让萧筱然发现自己卑微地位的契机的话,那叶予怀的冷漠便成了直接的导火线,她这种不善于逢迎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像高傲,这样一个高傲的人,留在长留王府,留在赵子迟身边,对萧筱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而今天,她终于明白,对赵子迟来说,叶予怀是不同的,甚至是他唯一爱着的,他们三个人同时出现在皇宫,可他的眼神始终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他的眼里始终只有叶予怀一个人,如果这件事也有合理的解释的话,她想,那就是赵子迟自始至终都只爱过她一个人,而自己,不过是因为姨娘当年在皇帝耳边吹了风才换来了这一场并不算圆满的亲事。
这么多年独守空房的愁怨,她一人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只换来赵子迟的漠视,这些年的忍气吞声,突然在这个夜晚全部爆发出来,但她现在学会了隐忍,她要将这些全部一个不留的报复给叶予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