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栋熙熙攘攘的酒楼,今日却迎来了两位贵客。一位穿着华贵的小姐带着白纱幕篱款款走在前方,另一个灵动的小丫头亦步亦趋的跟着,眼神不断在众人身上扫射着,仿佛是在防贼。
店小二立即十分有眼色的把她们领到包厢雅座,用干劲的抹布使劲抹了抹本就微尘不染的桌椅:“不知两位小姐需要点什么,小店的特色招牌有酱香猪蹄……”
他的绝活报菜名刚开了个头,就被那位带着幕篱的小姐打断了:“我来这里不是吃饭的,把你们东家叫来。”
店小二有些尴尬,但也知道像自己这般身份低微的人是没有资格说拒绝的话的。他立即下楼召唤了掌柜。没一会儿,满头大汗的胖掌柜就堆着一脸笑的出现在了夜明珠眼前。
胖掌柜姓庞,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喊他真名了,都以胖掌柜代称。他搓搓手,点头哈腰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不知夜大小姐找来小的有何吩咐?”店小二没有眼力,不代表他也没有。虽然夜明珠一直没有摘下幕篱,可是光看马车上的标记胖掌柜就能知道来的是谁家的小姐。
“我并没有找您。”
胖掌柜有点懵,片刻的沉默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是姑娘说让小二找东家来的吗?”胖掌柜心里骂道不会是那个臭小子听错了吧,看自己一会儿去打的他娘都不认识。
“对,我要找的是东家,不是掌柜。劳烦转告逍遥王殿下,夜明珠会在此一直候到日落时分。”
胖掌柜咽下一口口水,完全不知要怎么回答。
前世呆在宛如冷宫一般的坤宁宫中的经验大大提高了夜明珠的耐心,她一边慢条斯理动作优雅的品尝着做工十分精细的美味小食,一边等着赵宣钰的大驾。
不过还好,赵宣钰到也没有让她真的等到日落。
“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赵宣钰还是那副老样子,一身玄色皂衣,显得人十分精神挺拔,只是常年挂在嘴角的笑容总让人觉得他不是好人。不过会有这种感觉的似乎只有夜明珠一人,像跟在她身边的紫苏已经开始发花痴了。
“簪子带来了么。”夜明珠懒得去管不可靠的队友,开门见山的说道。
“哟,看来这次约我是要还人情了,不过我的人情可是很贵的哦~”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这就是他的常态,赵宣钰的语气总是那么轻佻,每一个字都似乎要勾走别人的魂似的。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福来楼是我的产业的?不要跟我说是将军府的探子告诉你的,将军府的那些大头兵……”赵宣钰撇撇嘴,一副很是瞧不起的样子,“正面厮杀还行,做探子真的差得远。”他啧啧两声,很是瞧不起夜家探子的业务水平。
夜明珠呵呵干笑两声,赵宣钰说的没错,这点上她确实没法反驳。毕竟自家连玲珑阁的底细都调查不出来。不过夜明珠当然没打算告诉他自己重生的事实,在一个皇子面前说什么死而复生的,要不就是被当作妖言惑众的疯子抓起来,要么就是被关起来研究到死。位高权重的人谁不想活的长久一些啊。
她清了清嗓子,克制自己的表情尽量平淡如水一些:“消息来源你就不用管了,既然我能从福来楼准确的找到你就说明我的消息是准确的,所以我打算用另一个消息换回我的簪子。”
赵宣钰也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簪子,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
那可是自己的簪子!他怎么能贴身携带!夜明珠怒极,险些掀桌。不过深呼吸几次后终于又平复下来,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这个混蛋牵着鼻子走。
“汇丰钱庄的幕后主子是誉王赵宣誉,这个消息够了吧?”
听到这句话,赵宣钰终于收起了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轻佻表情,眼神也第一次认真严肃的打量起夜明珠来。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
夜明珠呢,也不做什么小女儿害羞姿态,认他观察。自己说的实话,没必要心虚。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劝说解释都是徒劳,像逍遥王这样的男人,只有他自己认定的事情他才会去做,其他任何人的劝阻或是教唆都是没有效果的。
簪子又在他的手中缓慢的转动了一圈,赵宣钰似乎已经考虑完毕。他一挑眉,做着最后的确认:“当真?”
“当真。”夜明珠回视回去,毫无半点回避。
“很好,这个消息够个利息。”
他如此大义凌然的话叫夜明珠简直要吐血:无赖!除了无赖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眼前这个家伙!
偏偏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的赵宣钰此时却像看不见夜明珠脸上的愤怒似的,还一个劲的火上浇油:“还有没有更有价值的信息啊,没有的话簪子可不能还你哦!”说罢又要往怀中塞。
“慢!还有!”
赵宣钰笑了,一丝算计成功的精光从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慢慢说,别着急。”他甚至还很好心的给夜明珠倒了一杯茶,似乎真的心疼她说话太多口干舌燥似的。
夜明珠很想把这杯滚烫的茶直接泼到这厮脸上,却在对方有意无意的把簪子拿在面前不断晃了晃后作罢,谋害皇子是小,簪子毁了是大。为了我的簪子暂且饶了你这个小人。
“大吉粮行也是他的产业。”
这个消息让在做的各人都沉默了,大吉粮行是比汇丰钱庄早经营许多的老字号品牌了,几乎半个京城的米粮供应都来自这家粮行。此前这家粮行的背景一直都是由江南各大米粮界富豪共同出资建造的联盟,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有赵宣誉的手笔!
他竟然从这么多年前就开始策划了,简直是心思可怕!赵宣钰大致推算了一下年份,更是觉得夜明珠没有信口开河,因为大吉粮行出现的时间正是正式册封太子的第二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你不是未来的誉王妃吗?”天生的多疑让赵宣钰还是有些怀疑夜明珠的目的。若说只是为了他手上的那根簪子他是决计不信的。若是赵宣誉以后真的篡位成功,那夜明珠就会是皇后,加上庞大的外戚,想要什么没有?
“普天之下皆是皇帝的子民,有人对皇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举报败类人人有责。”夜明珠理直气壮的说。
赵宣钰本来还饶有兴致的打算听听看,这只伶牙俐齿的小猫咪会找出什么理由,乍一听到这样伟光正的答案真是哭笑不得,他现在总算是了解到了夜明珠那种很想扑上来咬他却又必须得按捺住的心情了。“就没有再私人一点的理由?”
“有,那个位置谁坐我都无所谓,反正是你们家的家务事,别把我夜氏一族拖进来就好。”这也是为什么夜明珠会找上赵宣钰的原因。两兄弟之间打擂台,那是家务事,如果夜家对赵宣誉的产业动手,那就等于是提前战队到太子一系中了。
夜明珠不希望自己的家族再度卷入夺位之战中。风险的确意味着机遇,可是夜明珠既然已经看到了风险之后的血肉模糊,为何还要用自己家族的人的宝贵性命去填补皇家人对权利争夺毫无致敬的欲望沟壑呢!
赵宣钰思考了片刻,召来自己的心腹护卫,吩咐几句后便对夜明珠说道:“还请夜大小姐在此稍作休息,等我的属下探听消息的真实性再说。不管结果如何,日落之前我会送你回将军府。”
在他的示意下,来福楼的各种特色佳肴被一道道送呈上来。晶莹剔透的水晶丸子,萌动可爱的兔子蒸糕,当然还少不了之前那位店小二第一个就推荐的,火红油腻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的酱香猪蹄。
只是雅座内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胃口,一个倚着窗口看着窗外的风景,一向噙着笑容的脸上是少见的心事重重,而另一个则是端着一杯茶,却也不喝,只是静静的盯着茶杯发呆。
突然,夜明珠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第秒好像轻微晃了晃。而桌上被溅出的茶水也在提醒她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更大的波动由远及近传到脚下,她整个人就像是站在海浪上一般无法平定自己的重心。强烈的晕眩感和恐惧袭击了她,她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那令她胆寒的词语。
夜明珠前世此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状况,但是……她在《地理志》上看到过。
这是……
“小心!”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人忽然在她耳边大喊了一声,用力一扯,对方竟是将她深深锁进了怀里!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迎面而来,让夜明珠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免面红耳赤。
赵宣钰刚把夜明珠扑到在地,雅座内装饰用的木柜就砸了下来,上面放着的各种原本精致非凡的瓷器琉璃器玉石此时都成了足以收割人类性命的凶器,一股脑的朝他砸来。感受到重物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赵宣钰发现自己竟然最先想到的是:幸好受伤的不是夜明珠。
自己……这是怎么了?
瓷器碎裂的声音混合着其他食客们的奔跑声,尖叫声,像是战场上敌军爆烈的战鼓,令人胆寒的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停下。从街道的尽头远远的传来人们的哭喊:
“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
地龙翻身,也就是俗称的地震。
赵宣钰吃力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装饰木架,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脆弱的样子。可是凌乱的外表和难看的脸色都出卖了他。更别说顺着指尖流下的鲜血,就更不可能被眼尖的夜明珠错过了。
“殿下,你……”夜明珠想要道谢,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只能尽力搀扶着赵宣钰,将他移动到安全地带。《地理志》上说过,一般狭窄的空间或者是房间的角落比较不容易受到波及。
刚一在墙角坐下,赵宣钰就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要一次性释放所有疲惫似的靠在墙壁上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