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孟斐却毫无睡意。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刚才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让她始终还没什么真实感。
待到昏昏沉沉睡去,已经是天色将白。所幸孟斐这一阶段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公司给了她两天假。所以说,孟总的告白也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这几大不可或缺的因素才得以成功的。
孟斐平时是个睡眠质量极高的,今天却不同寻常的做起了梦,或许也不是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地府,那时候她刚成为鬼差不久,每天的工作量寥寥无几,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跑到奈何桥那里和孟婆扯皮。
那天她和往常一样跑到孟婆那里,向她讨完茶水喝。世人只知道孟婆那里的孟婆汤可以让人忘却一世痛苦忧愁,走上孟婆桥下辈子做个崭新的人。却很少有人晓得那孟婆一身茶艺更是出神入化。
也不过是看孟斐投缘,孟婆才偶然间请她喝了一杯而已。哪知道就这一杯茶把孟斐勾得死死的,彻底成了孟婆的小迷妹,每次做完任务都要跑到她那里讨一杯茶喝。
谁知当孟斐到了孟婆桥之后,才发现那天的孟婆和往日总是温和的笑着给那些在世时心有不甘的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并告诉他们要开开心心投胎在世为人的孟婆变得大不相同。
孟婆汤被她摆在一张小桌子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一碗碗摆在那里,路过投胎的人看孟婆并不热络的样子也不再上前,只自顾自的端起一碗孟婆汤就上路去了。
孟斐直直的走到孟婆身前坐下,孟婆平日里只和自己泡的茶,今日却破天荒地喝起了酒。眼看着孟斐来了还向他笑着举了举杯,“来的正巧,今天这个是我刚从土里挖出的桃花酿,我几百年前自己埋下的,如今正是香醇的时候。”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像是强扯出来的。
孟斐倒也是个不客气的,自顾自的掀了衣服,拿起酒壶就给自己斟了一杯。
两人相顾无言的一来一回的喝了几杯之后,孟斐看孟婆面色已经有点绯红了,便试探开口,“世人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让你个从来俱是喝茶的人喝起了酒?”
孟婆听了她的话,手下一顿,反应过来之后斟酒的动作仍是未停个,只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不一会儿就喝的不知今夕何夕。
她抬起头来,孟斐看到的是一双弥散起水雾的眼睛。
孟婆的眼睛细长,瞳仁大而有神,纵使已经是人到中年了,透过这双眼睛也能隐隐看出她当年的风姿。
地府这个地方鬼多口杂,有孟婆这样敬业的鬼,自然也有不爱干活,天天四处奔波只为四处八卦的鬼。孟斐曾从她人口中听过孟婆是受过情伤的,然而都是地府传言。
传言之所以作为传言当不得真,就是因为当事人并没有亲口承认过。
而如今看孟婆透过她却并未将眼神停留在她身上而是默默望向远处的样子,孟斐心里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那个八卦小鬼地话,搞不好还真是真的。
正这么想着呢,孟婆就开口了。
“今日,是整整一百年了。”
让孟斐惊讶的是,孟婆受过的情伤并不是在人世的时候,她去世的时候正当二八年华,一朵花似的年纪偏偏染上了时疫,全村的人都在那场瘟疫中遇难,自然她也逃不过。
来到地府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她竟做了送人上奈何桥前那个负责让往生的人忘却前尘的人。
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去,她并未刻意去计算,反正每天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怎么过来过去的都是一样的。也曾经有人问过她,想不想要配一门亲事。她尚在人世时也曾是个怀春少女,早早地就被许了亲的,谁知一朝瘟疫,竟让她和她那未见面的丈夫均是命丧黄泉。
说甘心是不可能的,谁在那样一个美好的年纪死去了,还不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忿呢?
她当然也想有个能照顾她的爱人,这样,奈何桥边清冷的夜也不会独自品茶度过了。到底是年轻的少女,还是少了几年历练,才会在看见那个人远远地走来的时候,就一头栽进了那个名为情字的巨网难以自拔吧。
那个人来的时候,正应了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来人一身月白长袍,面若冠玉,斜眉入鬓。只是那一双本应目光灼灼的眼睛处竟是蒙了一层白布,孟婆心里一惊,来人竟是个瞎子?
只是看他步履稳健的样子,纵使他看不见前路,却好似比那些有眼睛的人看的还要清楚似的。这一路走来,白袍上连一点尘土都未站上,整个人站在她面前,就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那人在孟婆眼前站定,弯腰恭敬地行了个礼,“在下范云飞,是地府新来的鬼差,还望孟婆大人多加关照。”
孟婆只是因为这一次多看了他一眼,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范云飞做人恭敬有礼,再加上俊逸的脸庞,更引得地府各路小姑娘都对他倾心不已。
那些小姑娘有的动作大胆的,就直接给范云飞做了个香囊送给他,还有的非要和他去看花灯;那些胆小的,也有隐晦的抄了小诗然后悄悄塞到范云飞房里的。
一时间范云飞成为了“地府高级府草”,风头一时无两。
孟婆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在范云飞偶然间结束任务来经过他这里的时候递上一杯茶水,让他聊以解渴。
范云飞也不推辞,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好朋友,范云飞经常到她这里来喝口茶水,和她聊一聊上次任务时的见闻。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倒也是有趣。
只是有一天范云飞回来的时候明显变了脸色,他平时只着月白色袍子,那袍子总是不染尘埃,使得他整个人就像月下谪仙一样清逸出尘。然而这次他的袍子上已然浸染了许多的泥水,将他的衣衫下摆尽数湿透,整个人狼狈的很。
而范云飞显然顾不得这么多,他整个人急急地朝孟婆冲过来,“有没有什么治病救命的灵药?”
孟婆看他那焦急不已的样子,倒好像是至亲的人受了什么大磨难一般。然而范云飞是个鬼差,地府里的鬼哪有需要拿仙药来续命的……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难道你?”有了凡间的爱人……
人鬼相爱,那是地府大忌,被发现了可不仅仅是丢掉鬼差的工作这么简单,搞不好是要剔除鬼差身份,且罚下地狱永世不能为人的。
范云飞此时已是急的脸色焦红,“求求你了,阿孟,小婉她等不了了……她会死的,我不能让她死。”
孟婆看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在自己面前眼眶微红的样子,心下酸楚的恨不得即时落下泪来,然而她却只能强忍着自己心头的苦楚,快步跑到自己的房间里找出了一根仙草,那是她因为无意中帮了天庭某位上仙来找寻自己妻子的一个忙,上仙为了报答她而送给她的。
范云飞接过了仙草,急的连道谢也顾不上,快步跑远了。徒留孟婆一人看他跌跌撞撞远去的身影,终是抑制不住的流下泪来。
范云飞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大好,看起来应该是回房换了一件清爽的袍子,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谪仙身段。他施施然来到孟婆跟前,毕恭毕敬的道了谢,孟婆给他倒了杯水,范云飞接过,坐在小桌子前面,和她讲起这次的故事来。
原来小婉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姐,上一世因为情伤而亡,今生的愿望便是有一段美满姻缘。而这小姐品行端庄,性格倒真像名字一般温温婉婉,范云飞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差点掉下悬崖,她便是凭着一身的力气去拉他也并没有拉住,最终两人一起坠下高崖命悬一线。
原来她是舍命救他 。是以范云飞才会那般焦急吧……是啊,这样的姑娘,任她都心疼不已了。
然而……该说的还是要说。
“你对小婉姑娘动了真情,可知下场是什么?”
范云飞脸色一变,显然也是想到了后果。然而过了几秒钟他脸色一松,倒似是看破了一般。“罢了,范某自有想法,只望阿孟替我保密。”
仰慕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说着对别的女人的谆谆情谊,还恳求自己为他保守秘密,孟婆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刀戳的千疮百孔不会再痛了。
她对范云飞是学不会拒绝的,只默默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是以范云飞得以假借执行任务的名义频繁的去凡间照顾小婉姑娘,几日下来,那范云飞自是面色泛光神采飞扬,反而孟婆心里守着秘密又郁结难消,竟一日日的消瘦了下去。
两人俱都是天真极了,那火眼金睛的阎王大人怎么会看不透个中纠葛呢。范云飞的事终究还是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