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新雨之后,栏前被翻新的泥土冒了嫩芽儿,随月领着几个小婢女瞅见了,喜得想将那嫩芽移到自个儿的屋里去,天天守着,看它能长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洛幽雨从上一个任务进入这个任务的第三日。
亦是洛幽雨这具身体进入皇宫的第三日。
她本以为这一个任务可以摆脱掉皇宫,毕竟上一次的心理阴影还摆在那里呢,谁知道好巧不巧,竟又来了宫中,虽然此宫非彼宫,但皇宫嘛,大抵是相同的。
而这具身体所怨的,除了这座巨大的牢笼,还有她所谓的从小好到大的“闺蜜”。
洛幽雨是丞相嫡女,才貌双全,脾性温婉,乃是众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她的闺蜜秦言鱼更是天之骄女,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宠得无法无天,刁蛮任性,偏偏是性格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女孩,玩得好比同一个母亲生的。
只是可惜,这一切都在那个叫做楚陆河的男人出现时,被改变了,这楚陆河乃是洛幽雨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夫,从小跟随父亲驻扎边疆,大了才回到这京城,打算同洛幽雨成亲,洛幽雨虽然对他一见钟情,但秦言鱼也对他一见钟情。
于是在秦言鱼的背后推动下,洛幽雨被一纸黄书送入深宫,秦言鱼跪求天子,下嫁楚陆河,后来洛幽雨更是因为秦言鱼的缘故,枉死深宫。
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小姐,您看这叶儿——”
洛幽雨的思绪被打断了,抬头望去,却见雕栏画栋之下,随月笑嘻嘻的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片嫩嫩的叶子,正开心着。
她皱了皱眉头,将手里的丹蔻往桌上一推,淡淡道:“随月,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在这宫中要唤我娘娘。”
随月吐了吐舌头,道:“噢,娘娘——”
“哪里来的?”洛幽雨挑了挑眉,神情这才松弛了些下来,“看着像是新叶,莫不是你将它连根拔起来了吧?”
“自然不是。”随月立马摇了摇头,“是门口新翻的泥土长出来的嫩芽儿呢,只是不晓得是谁洒的种子,我们可是谁都没碰过那里的。”
洛幽雨眼中闪过一丝思忖的光芒,片刻之后方才道:“新翻的泥土长出来的?”
未待随月回答,她便眯着眼,摇头调侃道:“你也不小心着些,万一那泥土里压着具人尸,这嫩叶可不就长出来了么……”
洛幽雨说得随意,那随月却吓得立马将那叶子往外扔去,一张脸惨白,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膛,道:“小——娘娘,您又吓奴婢!”
洛幽雨闷声笑了笑,又坐了下去,道:“好了好了,不与你玩笑了,皇上——昨儿个招寝的人是谁?”
随月说着脸色便垮了下去,往洛幽雨跟前一站,压低了声音道:“又是那虞美人,小姐呀,要我说,这皇上当真是——本来我家小姐可以嫁给楚右将,可……可……”
说到这里,随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抬起头一看,却见洛幽雨的脸色未变,心里疑惑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了下去:“可皇上纳您进来之后,便是第一夜也未曾来过的,莫说是侍寝了,就是见都不见一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幽雨眯了眯眼,却仿若听不到她后面的疑问似的,开口笑道:“又是那虞美人?”
“啧,”随月点了点头,一脸的不屑,“可不就是那虞美人么?凭借着个相似的皮囊便想爬到旁人的头上去,也不看看自个儿的身份。”
“你呀——”洛幽雨摇头笑了笑,复又低下头去,涂那丹蔻了,嫩嫩的淡粉色,衬得她十指如削葱,纤细白嫩,“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听到别人耳里了,便小心你的脑袋。”
“知道了小姐。”随月嘟了嘟嘴,不太情愿的答道。
室内便这样安静下来,熏香被那袅袅而起的轻烟带得四处散开来,隐约有几分属于丹蔻的淡香,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幽雨的十个指头终于是上完了颜色,她懒懒的抬起头看了看,略有空隙的指缝,隐隐泄出几缕阳光来。
洛幽雨站起身:“走吧。”
随月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去……去哪儿?”
自从进了宫之后,自家小姐的心思她是越发看不懂了,只觉得那双清水似的双瞳,逐渐变得如一泉深潭,不可见底。
可却莫名其妙的更觉得心安了一些,兴许这样的小姐,才能在这皇宫之中好好的活下去。
“自然是去偶遇了。”
洛幽雨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挺直了腰,往殿外走去。
袅袅婷婷,步步生莲,端的是未埋没了那张好容颜,更因为一种独特的气质,而显得更加的夺目起来。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她若想掰倒那秦言鱼,只能从皇上身上做文章。
每逢月初三,当今天子都有一个习惯,在琉璃湖泛舟。
九曲长廊一路而去,到了尾声,便能看到望不见边际的湖,此湖名唤琉璃湖,四周栽着柳树,垂下来时便看不太清楚湖中场景,到了柳絮长出来的时节,此处更是被数不尽的柳树遮掩。
此处乃是皇宫中的禁地,虽在明面上未曾特意标注过,但有意无意的,就有了这么一个不成文的约定。
可洛幽雨偏生不信邪,就要去破了这个约定,一为特别,二为天子。
撩开那垂下的柳条,洛幽雨在湖边站稳了步伐,才半蹲下身去,撩了一手的春水。
随月在一旁却站得很不安稳:“小姐,咱们还是走吧,这里……这里来不得的……”
“此处又无洪水猛兽,为何来不得?”洛幽雨眉头微蹙,却是抬也不抬头看她一眼的。
说罢这一句,她却是一下子坐了下去,正好在那青石板上,缝里的泥土尚且有着雨后的味道。
随月刚要告诉她这里也坐不得,却见自家的小姐又将鞋袜给脱了,竟这般将赤裸的双足放入了湖中。
彼时是阳春三月,水尚有些凉,她却发出了一声喟叹,很是舒服一般。
随月吓得七魂飞了三魂,就要低头去拉她,让她快些走,却听见自家的小姐低声念叨了一句:“还是这湖里的水舒服一些……”
“嚓——”
是脚踩在叶子上发出的破碎声音。
随月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一抹玄色影影绰绰,当下出了一身冷汗,就去拉洛幽雨的手,急道:“小姐,这里来不得的,我们赶紧走!”
洛幽雨懒懒的看着她,认真的道:“随月,这里不过是一个湖,有什么来不得的?”
“没人告诉过你这是禁湖?”
略带了几分冷意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随月一个趔趄,飞快的跪了下去,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吓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
洛幽雨循声望去,却见一男子站在柳条之间,神情肃然,一双眼微微眯起,隐约透出几分复杂来,五官凌厉,棱角分明,略有几分诗情画意的意味。
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她也不惧的直视着他。
两人这般望了好长一段时间,洛幽雨才开口道:“有。”
“那你还来?”
洛幽雨扭过了头,懒懒散散道:“又没人在这里立个牌子说是禁湖,也没有一道圣旨颁下来说这里是禁湖,不过是下人之间瞎传传,难不成我还要被几个婢女拿捏么?”
那男人愣了愣,却是突然勾了勾嘴角,笑了。
“有趣。”男人往洛幽雨的方向近了,视线落在她放在湖中的玉足上,小巧的一双玉足,肌肤白嫩,看上去就让人很有一把握住的欲望。
“女子的一双足只得丈夫可见,你竟也不躲一下?”那男人挑了挑眉,调侃似的开口。
洛幽雨懒懒的看他一眼,嘴里说出来的话很是不屑一般:“你不就是我的夫么?有何可躲的?”
那男人愣了愣,旋即脸色却是一下变了,冷着声音开口道:“既然知道是朕,却也不行礼?”
洛幽雨很是随意的坐着福了福身,道:“臣妾见过皇上,臣妾此刻略有些不便,还望皇上恕罪。”
洛幽雨这一招是步行险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这句话说完之后,她心里亦是紧张至极。
约莫过了几息时间,那天子突然低头笑了几声,又道了一声:“有趣。”
洛幽雨看也不看她。
“既然如此,”那天子站直了身体,负手而立,望向远处,“那自去领禁足十日的惩罚吧。”
诶——洛幽雨眨了眨眼,为这突然变化的发展方向感到有几分不解。
站着的男人顺口就将她心中的疑惑解释了:“任你口中如何辩解,禁湖终究是禁湖,即便朕未下过圣旨,亦是禁湖,既然入了禁湖,便得受此惩罚。”
洛幽雨眯了眯眼,心中念头一转,却是擦干净了一双玉足,穿好了鞋袜,站起身来盈盈一礼,笑道:“臣妾知道了。”
说罢,洛幽雨便扭过身去,往琉璃宫而去,却听得身后那男人又来了一句:“你在琉璃宫……住的如何?”
洛幽雨的步伐顿了顿,微微颔首,回过头去,道:“回皇上,琉璃宫虽然很大,却未免空旷了些。”
他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里情绪复杂万分。
洛幽雨在心头冷嗤一声,又道:“那臣妾这便去领罚了。”
他这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