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火烛炸开时是极其绚烂的一粒火光，很迅速的就湮了，墙上是被投下的绰绰暗影，相接的地上拉出长长的一条来。
空气中的龙涎香逐渐侵占了整个空间，摇曳的火光倏忽间便被窗外刮入的冷风吹熄，陷入一室的黑暗里。
宫中嫔妃的第一次侍寝一般都是在圣上的寝房里，这也是洛幽雨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每个角落都觉得陌生无比。
而那个男人迟迟不来，洛幽雨耐心的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是有些等不下去了，索性穿上了外衣，站起身来在殿里兜着圈子。
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入目的几乎都是明黄的颜色，有些扎眼。
桌上放着一碟子小点心，洛幽雨正好觉得肚子叫得慌，索性坐了下去尝了一口，孰料味道是惊人的好，便有些停不下来了。
就在洛幽雨吃到倒数第二个时，“吱呀——”一声，那扇紧闭的门总算是被推开了，又是一抹明黄色落入视线之中。
慌乱之下，洛幽雨急匆匆的将点心塞入嘴里，甚至来不及嚼碎，便行了个礼，含糊不清道：“臣妾……见，唔，见过皇上。”
圣上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嘴边尚存的碎屑，半晌之后，一声叹息在空中延出，点头道：“平身吧。”
洛幽雨这才抬起手将自己的嘴给捂住，三两下嚼完了口中的点心，道：“让皇上见笑了，实在是……臣妾有几分饿了。”
“可要朕让御膳房去做些点心来？”他挑了挑眉，很是无语的道。
本以为洛幽雨可能会有一些羞耻心，孰料这厮竟双眼亮晶晶的抬起头来，喜道：“真的可以么？那臣妾可以点菜么？”
皇上：“……”
于是发展到最后，两个人大半夜的并不在床上共度春宵，反倒是在桌前一同吃着夜宵。
圣上本无吃夜宵的习惯，但看洛幽雨吃得很香，不知不觉的肚子也有几分饿了，索性也坐了下去，与她一起共享美食。
洛幽雨连忙将红烧排骨往自己的跟前一护，道：“皇上，其他的都可以给你，这个可不行。”
皇上：“……”
洛幽雨眨了眨眼，无辜的看着他，犹豫了半晌，突然开口道：“或许，我们可以等价交换。”
“哦？”他眯了眯眼，道，“怎么个等价交换的法子？”
“你若让我唤你的名讳，我便给你吃这个，如何？当然，只在私底下交——”洛幽雨笑道，“总觉得叫皇上，有几分生份似的。”
洛幽雨自然是晓得皇上的名讳的，只是不太敢叫出口来，直呼天子名讳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而对方的神情在烛火的摇曳下有几分暧昧不明，一旁的沙漏以极缓的速度往下垂落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房间里突然就沉默了下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总算是点了点头，道：“好。”
洛幽雨这才将红烧排骨往他的跟前一推，露出一个很自然的笑容，道：“子政。”
他的双眼微微一闪，那一瞬间竟有几分动情。
这两个字，有多久未曾听过了？
依稀间，模糊的容颜从眼前闪过，竟与眼前这个女子的神情重叠在了一起，秦子政觉得奇怪至极，分明她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何会在有些细节上，如此的重合？
直到洛幽雨拍了拍手，才将他从回忆里解救出来。
秦子政回过神，看向她：“吃好了？”
洛幽雨不拘小节的用娟帕擦去自己嘴边的污渍，满意的点了点头：“御膳房的味道果然不一样，比我们那个小宫殿里做的吃食要好吃多了呢。”
“半分看不到名家淑女的模样，”秦子政挑了挑眉，若有所指的开口，“都道是洛家小女温婉柔顺，如今我却只看到一个不知礼数的小丫头。”
“哎，”洛幽雨叹道，“自小背负这么一个名声，我也是很痛苦的啊。”
“原来你竟还把它当作了负担？”秦子政很是惊讶的挑了挑眉。
洛幽雨忙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负担，只是觉得……要压抑天性，也是很困难的，不过呢，这就教会我们一件事，坊间流言，还是莫要太信任的好。”
秦子政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中疑虑重重，半晌后，方才意有所指的开口道：“你当真是洛幽雨？”
洛幽雨心下一跳，道是这世间的皇帝果然没一个是吃素的，这直觉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她立马摇了摇头，笑道：“难不成天下还能有第二个人长成我这般模样么？”
他挑了挑眉：“却是未必。”
洛幽雨索性站起身来，也不避开他的视线，毕竟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演戏嘛，洛幽雨还是很会的，于是笑道：“你毕竟不了解我，也不晓得我的性子究竟是如何的，怎能说出这般的话来冤枉我呢？”
“可在鱼儿的口中，你也并非是如此的。”
秦子政的话从头到尾似乎都是在打探着她的虚实。
洛幽雨晓得对方这是对自己起疑了，可这种疑虑不过是凭直觉的一种怀疑，并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
并且洛幽雨本来就是换了里子没换皮相，更是不畏惧对方会查出什么来，所以丝毫不在乎敛住自己的笑意，道：“皇上若是不信，臣妾也毫无办法。”
秦子政却是闭口缄默了。
房间里一时间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炸开噼里啪啦的声响。
终于，秦子政站起身来，往洛幽雨的方向逼近。
上位者毕竟是有一股威压在身上的，洛幽雨虽然见惯了这样的气势，却仍然有些心悸，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
秦子政在洛幽雨的跟前站定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很怕朕？”
洛幽雨立马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
秦子政微勾嘴角，突然一把捏住了洛幽雨的下颔，道：“可我觉得，你很怕朕。”
洛幽雨抬起眼，与他对视，目光如炬，似燃起了一簇熊熊的火焰，半晌之后方才开口道：“倘若你要这么以为，那便这么以为吧。”
言语之间似是毫不在意，秦子政也很是欣赏她这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于是笑道：“哦？若是如此的话，那爱妃为何还要在朕面前硬着头皮，假装自己无甚可畏惧的模样？”
洛幽雨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秦子政反而一下收回了手，微一挥袖，背对着洛幽雨，开口道：“爱妃想必知道，我纳你入宫的原因并非是我本意……”
他尚未说完，洛幽雨飞快的打断了他，妙语如珠：“臣妾自然知晓，臣妾还知道，皇上纳我入宫，也并非是因为言鱼妹妹。”
秦子政的身体猛地一僵，却仍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洛幽雨眯了眯眼，一字一顿道：“所以，臣妾想和皇上您，做一个交易？”
“这一次又是什么交易？”秦子政饶有兴趣的开口。
“我可以帮您除掉楚家。”她掷地有声的开口。
秦子政的心中一惊，这一番却是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洛幽雨继续说道：“可同时，皇上也必须答应臣妾三个条件。”
“哪三个？”
“臣妾暂时还没想好，”洛幽雨耸了耸肩，道，“可臣妾保证，这三个条件对于皇上来说，绝对是极其容易完成的。”
秦子政的神情复杂，上下扫了她数眼，方才一字一顿的念道：“洛、幽、雨……”
言语之间，似在用极大的力度咂摸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上了几分力度。
其实洛幽雨的心中怎么可能会没有紧张？
毕竟关于秦子政的这个想法，她也仅仅只是自己的揣摩。
因为秦子政是一个有心计的天子，他绝对不可能会因为自己皇妹的一句话，就将丞相嫡女纳入后宫。
皇妹的话，只是一个表面，一个假象。
楚家的家主作为护国将军，常年驻扎边疆，兵力和人力都已经日益壮大，高处不胜寒，秦子政的心中早有忌惮，倘若楚家和洛家再一联姻，其势更是无法阻挡。
所以，他必须要打破如此局面。
也因此，洛幽雨才会在种种表象之下，被纳入后宫，最后沦为权术争斗的牺牲者，惨死深宫。
只是可惜，身体的原主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由面前这个男子掌控的，而所谓的秦言鱼，不过也是一枚棋子，是表面上的推动者而已。
洛幽雨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秦子政，笑道：“皇上考虑得如何了？”
秦子政的神情暧昧不明，迟迟没有开口说话，许久之后，才道：“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臣妾并非傻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不会看不出来。”洛幽雨笑道，“更何况，自己还是这一步棋局里最为重要的一颗棋子，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呢？”
秦子政突然笑了，道：“你很聪明。”
“臣妾谢过皇上夸奖。”洛幽雨微微俯身一礼。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秦子政终于开口说道，“但是，你也必须把除掉楚家这件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否则会发生什么，想必你应该很清楚。”
无非一死罢了。
洛幽雨心中冷笑一声，正襟道：“臣妾自然清楚。”
“很好。”秦子政这才点了点头。
洛幽雨的心中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此刻再抬头往外一望，却见天色已有一些泛白，原是日头已经起来了。
一夜就这般过去了。
洛幽雨垂下眼睑，道：“既然天色已亮，那臣妾先行离开了。”
秦子政的表情微微一僵，复杂的神情从洛幽雨的身上扫过去，最后才有几分奇怪的开口道：“……你，去吧。”
洛幽雨这才松了口气，忙迈开步伐往殿外走去，顺道在心中狂吼一句，幸好他没让她留下来继续侍寝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