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九曲长廊上的宫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堪堪照亮这一条长得看不到尾声的廊道。
琉璃宫地处九曲长廊的末尾处,四周被一片又一片的琉璃墙包围,到了深夜时,总显得有几分诡异。
在骇人的蝉鸣声下,一个极轻极缓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长廊之上,伴随着的还有随月压低了的女声:“小姐,咱们……咱们这大晚上的来这里干嘛啊?我怎么觉得有些渗得慌?”
洛幽雨没有开口说话,直到眼神接触到那一块一直都很怀疑的泥土上,她才眯了眯眼,道:“随月,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随月疑惑的看她一眼,心生茫然道:“什么?”
洛幽雨露出一个笑意:“之前我告诉过你,倘若一块刚被松过的泥土突然长出了嫩芽儿,证明……”
随月的脸色惨然一白,匆匆的后退了数步,被吓得出了一声冷汗,说话时都在发抖一般:“小姐,你别吓我……”
洛幽雨摇了摇头,道:“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挖挖看。”
随月一把将洛幽雨的手腕给拽住,结结巴巴道:“小,小姐,我们还是去找些个公公来帮忙吧,万一看到了什么……”
“不必。”洛幽雨立马摇了摇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就是。”
“不,不行。”随月心头虽然害怕至极,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随月怎么可以让小姐下去,我自己留在上面?大不了……”
随月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大不了我随小姐一同下去!”
洛幽雨倒也不阻止她,说实话,这大半夜的站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的确是有几分吓人,于是她点了点头,搀着随月往下一跳,两人同时站在了那块泥土上。
“随月,将那把铁锹递给我。”
随月应了一声,这才将铁锹抬起来递给了洛幽雨,洛幽雨眯了眯眼,抬高了铁锹,猛地往下砸去,正好将那生出来的嫩芽给连根拔了起来。
随月虽然跟着洛幽雨一同下来了,但还是抵不过心头的恐惧,只敢在那里看着,愣是一步也不敢往洛幽雨的方向靠近。
洛幽雨往下挖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坑,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像是玉簪碎了一般,登时皱紧了眉头,蹲下身去。
借着宫灯微弱的光亮,她在那泥土之中一摸,竟真的碰到一根断成两截的玉簪,立马捡了起来:“随月,将灯笼递过来一些。”
随月连忙应了一声,飞快的往洛幽雨身边一站,那灯笼照在洛幽雨手上的玉簪上。
洛幽雨眯了眯眼,仔细观察了一下那玉簪,发现是个偏绿色的翠簪,很简单的款式,只是簪头是一朵巧妙的梅花。
梅花。
洛幽雨心下一落,已是明了了。
她将铁锹一收,把刚刚挖出来的泥土全部又填了回去,顺便踩平了,看得随月在一旁好生迷茫,却又不敢开口问上一句。
待到两人将一切都完成了,回到了琉璃宫中,随月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是完全汗湿了,她往洛幽雨的跟前一站,道:“小姐,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洛幽雨眯了眯眼,手指从掌心的玉簪上拂过,半晌之后,方才淡淡道:“这天下,怕是要变了。”
“诶?”随月茫然的看着她。
“放心,暂时还轮不到咱们头上来。”洛幽雨摇头叹息一声,终于开口道:“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随月心中纵然有万千疑惑,此刻却也不敢开口问出来,于是匆匆忙忙的告了退,下去了。
洛幽雨将那玉簪往几上一放,视线在梅花上扫来扫去,最后露出一抹冷笑来:“香消玉殒?你怕是早就晓得了吧……”
洛幽雨甚至怀疑,就是她做的也不一定。
“洛妃娘娘,您就先回去吧,陛下他是去了禁湖那里,何时回来我们也不晓得呀。”秦子政跟前的大太监急得是出了一头的冷汗,看着坚持的站在御书房外的洛幽雨,心里头甭提多焦急了。
洛幽雨却坚持的站在门口,不为所动。
那大太监急的团团转,却又拿她无可奈何,更不敢直接去禁湖寻皇上,也只能在这里跟着洛幽雨一起站着。
日头逐渐上来了,洛幽雨也略有几分体力不支,终于在头脑有几分晕眩的那一刹那,一抹明黄的身影落入了视线之中。
“幽雨?”秦子政眉头微微皱起,在洛幽雨的面前站定了,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昨儿个皇上不是说想喝臣妾做的银耳羹?”洛幽雨将手中端着的银耳羹抬起来,笑道,“臣妾今儿个便特地过来了。”
“先进来吧。”秦子政奇怪的看她一眼,率先往御书房里面走了去。
那大太监这才松了口气,洛幽雨冲他笑了笑,往御书房里面走了去。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将那银耳羹的香味都遮掩了一些去,洛幽雨将银耳羹往桌上一放,尚未开口说话,便听得秦子政道:“说罢,你来这里一趟,到底是为了何事?”
洛幽雨就知道秦子政是不会相信自己是特地为了送银耳羹而来,因此也并没有惊讶,反而是非常直接的将昨日挖到的玉簪往桌上一放,道:“陛下,您看看,这簪子……是否有几分熟悉?”
秦子政的视线先是漫不经心的往桌上一落,紧接着倏地瞪大了双眼,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将那簪子拿了起来,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洛幽雨心中已是明白了几分,猜测的事情也差不多是确认了。
就在此时,秦子政倏地抬起了头,眼神犀利的看向洛幽雨,道:“这簪子,从何而来?”
“回陛下,臣妾是在琉璃宫前的长廊上寻着的,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洛幽雨淡定地说道,“臣妾想着,如此玉簪应当不会是个宫女所有,再一想到这琉璃宫里从前住着的人,便想着来问问陛下了。”
秦子政神情复杂的开口:“只是在路旁捡到的?”
洛幽雨撒谎不打草稿,脸色都未曾变一下,非常淡定的点了点头,道:“自然如此。”
秦子政摇了摇头,竟有几分凄凉的一笑,“当真是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再一次见到这玉簪,竟也不过是当初被遗漏了而已……”
洛幽雨想知道的已经是知道了,便也不打算就这玉簪再做文章 反而转了话题,开口问道:“楚家的事情,陛下琢磨得怎么样了?”
秦子政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将那玉簪往自己的袖中一放,正襟危坐道:“这段时日朕仔细琢磨了一番,要掰倒楚家并不容易,但楚家有致命的弱点。”
“是什么?”
“楚将军,只有一个独子,所以,倘若此子亡,楚家亡。”秦子政神情不变的开口道。
“哦?”洛幽雨眯了眯眼,冷芒一闪而过,“陛下,这是打算对楚陆河出手了?”
秦子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向她,道:“你有什么想法?”
洛幽雨笑了一声,意有所指的看着他:“陛下既然已经有了打算,想必也思忖到了,该如何利用我了吧?”
秦子政的脸上难得的闪过一丝尴尬的情绪,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据朕所知,楚陆河对你尚且有往日情谊,倘若你与他……”
洛幽雨的心里琢磨到的办法,其实也是这么一个,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秦子政居然还真的说了出来。
看来这个地方,真没有什么人是一定的好人的。
楚陆河不是,秦子政不是,而那个秦言鱼,更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洛幽雨眯了眯眼,笑道:“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不过么……也希望陛下记得答应过臣妾的三个条件。”
秦子政眯了眯眼:“自然。”
“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洛幽雨盈盈一礼,便往殿外走去,只不过方才到了门口的位置,秦子政又突然开口道:“言鱼她,你多担待一些。”
洛幽雨冷笑一声,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是发了什么疯,突然扭过头去,笑得温柔,道:“陛下倘若担心自己的妹妹,恐怕也不是在此刻吧?”
秦子政看着她。
洛幽雨便继续开口说道:“陛下若是真的担心她的话,便不会……让臣妾去勾引楚陆河了,不过,陛下应该已经考虑到了楚陆河栽了之后,言鱼如何处置了吧?不然的话,唔……陛下的兄妹情深,恐怕便不需要在臣妾的面前继续演下去了。”
秦子政的神情有几分复杂,隐约带着一些难堪。
洛幽雨知道自己这些说到他心底最隐秘的部分了。
表面上演的兄妹情深,到了自己的皇位头上时,也不过只是可笑的借口而已,说来说去,所谓的情情爱爱,都比不上他的皇位重要。
天下帝位,皆是如此。
无论是换到了哪个世界,洛幽雨从未见过有哪一个皇帝,可为了什么而放弃自己这至高无上的位置的。
试问一个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再次回到卑微的位置上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是这么个缘由。
洛幽雨倒也不再管秦子政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只这句话说完之后,便转过身出了御书房的门,往自个儿的琉璃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