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春把宋思佳送出正厅,略略站定,转身对她道,"姑娘,我就送你到这了。"顿了顿,"好自为之吧。"
宋思佳朝她福了福身,轻声道了谢,拜别了唤春。
唤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她其实并不觉得宋思佳的行为是贪图富贵,相比做妾来说,在外边做个清白人,才是她们这些丫鬟祈愿的。
在钟府过得再好,那也是个动辄就会被打杀拐卖的下人。
宋思佳是个明白人,当妾卖身契还是被钟家拿捏在手上,被正室发落也是一句话的事,她选择离开还得了一笔银钱,这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转身离开的宋思佳看不到唤春的表情,也不知此时正厅内钟鼎随着她离去的身影脸色愈发的陈郁,她只觉得,这钟府实在是,太大了啊!
本来她住的花房就处于钟府最外围,而正厅和钟鼎的卧室自然是最中间,努力搜寻原主的记忆穿过这一重又一重的回廊,看过无数个有卧有站的假山,经过无数姿态各异争奇斗艳的花丛,还要小心的避让着可能会找茬的人。
迈着两条细腿儿,宋思佳站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小花园的地方欲哭无泪。
钟府公共领域有两个大花园,全种着名贵的花草树木,供主子们和客人观赏。宋思佳是本来回花房的路是定要经过其中一个的,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想,她绕开了路走,谁知这一绕,就不知绕到哪了。
不远处有个小六角亭,亭旁边就是一堵墙,看起来是个院子。宋思佳不敢冒冒然进了亭子躲阴,但这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一阵阵发昏,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为这小身板着想,进去避避太阳,也好理一下原主的记忆看看如何回去。
刚走进亭子,旁边围墙里就传来一阵极为凄冽的尖叫声,大白天的听得人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宋思佳抚着剧烈跳动的心,一时不能平复,又听里面传来那凄冽的女声,"你别过来!你过来啊啊啊啊!"
奇怪了,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神智不清的,但钟府里面怎么会有神志不清的女人?何况听起来并不像迟暮的老人,而是年轻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宋思佳蹑手蹑脚的靠近了围墙,寻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蹲下,把耳朵贴在墙边仔细听。
墙里果然又传来那女声,"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滚!你滚开啊!"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有另一个女声响起,"我的好姐姐,何必害怕我呢,想当年我们可是情比金坚的好姐妹呢,我对你这般好,你为何要害怕我呢呵呵呵呵。"
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悦耳,但吐出的话却又刺激得那个疯癫的女人乱叫了好几声,似乎是极为抵抗她的靠近。
此时宋思佳终于从一堆无用的记忆中扒拉出来所听到的这两人的信息,回想了一番,不由得精神一振。
原来宋思佳绕开了大花园,却走到了钟府的最里面,这个小花园虽看起来也是花团锦簇,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已是杂草丛生,鲜少有人来修剪,怪不得身为花房的人,宋思佳到这也难以想到这是什么地方。
旁边这小院,要说皇宫里有冷宫,这小院就是钟府的"冷宫",院里住了一个已经疯了的妾,或许是早已被钟鼎遗忘了的妾。
这个妾名叫绿吟,是钟鼎从倚红楼赎回来的清倌儿,被赎回来的不只绿吟一个,还有红茵。
相传两人在倚红楼就是一对好姐妹,双双被赎回钟府还引得人艳羡了一番。绿吟火辣,红茵温婉,两人刚回来时也霸占了钟鼎不少日子,惹得其他妾都红了眼。
绿吟性子火辣说话刚直,又仗着宠爱得罪了府中不少人。但钟鼎的新鲜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初喜欢泼辣美人多一些,后来就喜欢温婉女人多一些,这让这两姐妹多了不少间隙。
后来更是听说绿吟在钟鼎和红茵逛花园时,竟想要把红茵推下莲池里,但红茵被丫鬟拉了一把跌落在地,绿吟倒是自己掉了下去。
更戏剧性的时红茵与绿吟竟同时怀了身孕。红茵因为那一跌,当场就流了。
钟鼎见着红茵身下一滩血,更是当场就撂了脸子,也不管那在池中浮浮沉沉的绿吟,把红茵带走诊治去了。
绿吟被救上来时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孩子自然也是没保住。
事后钟鼎说这般狠毒的女人,连自己的孩子和姐妹情谊都不顾,本该打发出去窑子里做那最低贱的妓,但红茵为她求情,暂且放过她,就让她搬来了这钟府最偏僻的角落,没多久绿吟就疯了,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回忆完这些,宋思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典型是宅斗失败案例啊,要让自己来也未必玩得过这红茵。她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从来都是为自己而活,而深宅大院里这些女人不同,她们一生都围绕着一个男人而活,为了那一点宠爱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太可怕了。
不过红茵作为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利的一方,也获得了钟鼎不少的宠爱,现在怎么又来找绿吟?
或许是为了解宋思佳的疑惑,红茵的声音又传来,"我的好姐姐啊,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哪还有以前那般花容月貌盛气凌人的模样啊。"
"姐姐,我们姐妹好久没见了,好好坐下来叙叙旧嘛,你何必那么怕我呢?"
许是绿吟被钳制住了身子,发出惊恐的唔鸣声,看来是嘴巴被堵住了。
红茵也不是真的要绿吟的回应,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冷冽起来,"姐姐,你们怎么配拥有钟鼎的孩子呢?我都没有他的孩子,你们怎么就怀上了呢?"
或许是听到孩子这句话,绿吟的挣扎声变得更大,里面传来个中年女人的低喝声,"老实点!"
红茵又继续,"我说得没错吧,你们根本不配有他的孩子,现在呢,不都是流掉了?况且,你连自己怀了都不知道,你怎么配有他的孩子!呵呵呵呵,我用无数首饰换来的一包人血,换你的孩子,不亏,不亏哈哈哈哈哈。"
换来的人血?宋思佳一惊,看来红茵之前并不是怀孕,而是假装怀孕,既让绿吟的孩子流掉,还让她失了宠,真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况且绿吟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孕,她却知道,看来有大夫是她的人。
宋思佳猜得没错,红茵又继续说,"我的好姐姐,你们怕是想不到,府里常侍的宋大夫早就是我的裙下之臣了,啧啧啧,刚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不过疯了也好,接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
"灵韵这小蹄子针对我多时,昨晚她院子里一个丫鬟被老爷宠幸了,依她的性子挑拨两句必要去老爷那里闹,老爷最烦就是不懂事的女人。"
"灵韵那小蹄子并不知道自己也怀了孕,定会去找那小丫鬟下下马威,到时你只需要‘不小心’闯进去,再不小心又推了一把她们两,呵呵呵呵,岂不是皆大欢喜?"
红茵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危险,像只剧毒的蛇吐着蛇信子一般,嘶嘶作响的冷气似乎要传到人心里,宋思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亏得她下了个正确的决定,马上离开钟府,也要感谢古代这院子小,墙又矮又薄隔音还不怎么样,使她运气十分不错的撞到这不只针对她的大阴谋。
如果绿吟真推了她们两,灵韵的孩子掉了,她是有几张口都说不清,有心人只会觉得是她推了灵韵,谁曾想一个疯婆子好端端的来推她们?
艳阳下都感觉凉飕飕的,宋思佳搓了搓胳膊上边起的鸡皮疙瘩,决定趁着她离开的消息还没被钟府里面的八卦人民传播,还是早走为妙。
缓缓的扶着墙起身,轻捶了捶因为蹲得太久早已发麻的双腿,又听到红茵一声嗤笑,"我与你说这些有何用,看来是老糊涂了。"
"秦嬷嬷,喂她吃那‘迷魂’吧。"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那秦嬷嬷把药强按进了绿吟口中,又听得红茵好像拍了拍绿吟的脸,发出清脆的巴掌声,"好姐姐,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就像上次一样不是吗?"
"秦嬷嬷,我们走。"
言语间绿吟已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宋思佳也顾不得探究那‘迷魂’是何稀奇古怪的药,赶紧起了身朝小花园外奔去。
慌不择路的走出了花园,隐隐看到个门,似乎已经到了钟府后山的后门了,宋思佳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看起来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映得钟府内一片明晃晃的光亮,又有谁知道,这钟府底下翻起的是多么可怕的暗涌呢?
在一个回廊前面站定了大概十几分钟,估摸着红茵她们已经离开,宋思佳又原路返回穿过了小花园,走到六角亭旁时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没有动静的院子,又步履坚定的离开。
别人的人生终究是与她无关,她即脱离了钟府这漩涡,就不会再踏进来。
如今她要想的是她自己的以后。
五百两银子虽多,但也不够她坐吃山空,况且她最终的目的是宁宛如与钟鼎。
她首先需要与之能说得上话的正经身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