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泛白的时候,一个提着猎枪的年轻身影从深山老林里走了出来,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带着一头朝露、满身伤痕,步履蹒跚地拐进了一户农家小院。
他叫陈旭东,双十年华,一米八个头,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猎王。
准老丈人李老黑害过一场大病,虽然没死却元气大伤,常年卧床不起,陈旭东听说熊胆大补,为了老丈人,为了没过门的媳妇大妞,他毅然一头扎进了深山。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个月,一百五十多个日夜。
进山时还是山花烂漫,出山时已是层林尽染,漫山遍野,除了火红便是金黄。
这次打猎历经艰辛,可谓九死一生,餐风饮露、茹毛饮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若不是陈旭东身强体壮,还有一定的野外求生经验,只怕就要在老林子里长眠,然后化作一堆畜生的粪便了。
在最艰难地时候,陈旭东想到了未过门的媳妇大妞,想到了两人玩过家家时那种温馨甜蜜,想到了骑竹马弄青梅时的两小无猜,想到了同大妞结婚之后,生出一群孩子承欢膝下享受天伦的幸福光景……
正是这些旧时的甜蜜和对未来的憧憬,支撑着陈旭东以非常人的意志走出了深山老林。
进了自家院子,陈旭东放下猎枪,卸下肩头二百多斤的野猪,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从院子里大水缸舀一瓢凉水当头淋下,淋去一身疲惫。
这头野猪就是被熊瞎子拍死的,正好被陈旭东捡了个菜。也正是有这头野猪分担火力,陈旭东才能成功猎杀黑熊。
纵是如此,他还是被凌厉无比的熊掌擦了个边,挂了很严重的彩。
一阵山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和山中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门口的桑树枝繁叶茂,庞大的树冠如同帝王的车盖,陈旭东爷爷还在世时,一位云游道人路过此地,言道此家必出一贵人。
时过境迁,爷爷早已化为尘土,莫说邻里,便是陈旭东自己都几乎忘了道人的预言。
伫立门口休息了片刻,陈旭东用油布将熊胆小心包好,开始收拾野猪,打算收拾妥当了一并给老丈人李老黑送去。
陈旭东爷爷在世的时候,是村里的老郎中,当年给李老黑治好了顽疾,李老黑就把闺女大妞定给了陈旭东。虽然大妞还没正式过门,陈旭东却早已经把李老黑当老丈人来奉养了。
正收拾着,门外却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响声,陈旭东刀眉微微一皱,没一会,未婚妻李大妞便面无表情的走进略显杂乱的院子。
陈旭东一眼看见大妞,忙放下手里活计,满脸欢快迎了上去,就像以前一样拉起大妞肉呼呼的手:“大妞,咱好几个月没见了,想我了没?”
大妞抽出手,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冷冷问了一句“回来了”,让陈旭东热脸贴个冷屁股。
陈旭东讪讪地笑了笑:“你来的正好,我打了头野猪,还有个好东西,一会送你家去。”
李大妞一言不发,就这样冷冷看着陈旭东。
一身粗布衣裳,草鞋,脑后还扎着一条马尾辫,虽不失结实孔武,可是这副卖相,活脱脱一野人嘛!
再看看这家里,除了兽皮就是兽骨,哪儿有一样拿得出手能撑门面的东西?
陈旭东敏感地看出了李大妞眼中的冷漠,甚至是鄙夷,他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搓着手,缓解面对狼群都没有过的紧张,陈旭东含笑柔声问道:“大妞,你来还有别的事儿?”
李大妞叹息一声,略带幽怨地看着陈旭东,问道:“旭东,你说咱俩合适吗?”
“我……”这一下问的陈旭东有点懵。
没错,陈旭东懵了,他觉得这个问题太他妈多余了,两人以准夫妻关系相处了整整十年,现在她竟然问出这种无稽的多余的问题?
“你见过电视机吗?你见过摩托车吗?你见过一百块钱吗?”
李大妞似乎下定了决心,似乎进入了状态,连珠炮般轰出一个个让陈旭东应接不暇,让普通人无地自容的问题。
这一刻,在李大妞眼中,陈旭东不再是她亲密无间的恋人,她之所以这么说,是下意识地将所有责任推在陈旭东的身上:实在是你太锉了,我没法选你。
陈旭东似乎隐隐捕捉到了大妞的意思,不过不愿意承认,他要李大妞亲口说出来,他不相信青梅竹马的恋人能够做到恩断义绝。
“你到底想说什么?”面对李大妞从未有过的强势和盛气凌人,陈旭东也冒出一丝火气。
李大妞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道:“你真该去外面看看了!好了,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告诉你,咱俩的事儿不作数,都是过去了,明个儿,我就嫁给村长儿子大有。”
“啥?大妞,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不,这一点儿也不好笑。”陈旭东不断摇着沾满野猪血的双手。
“我没开玩笑,你也没听错,陈旭东,明天,我李大妞跟陶大有结婚!”身宽体胖的李大妞掷地有声。
陈旭东感觉被人当头来了一棍子,好看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大妞,你是不是糊涂了?村长儿子是傻子啊。”
“就算嫁给傻子,也比嫁给你强!”大妞咬牙切齿说了,一个“强”字咬得特重,说完了一跺脚,转身就走。
“大妞——”陈旭东追出去,妄图让女人回心转意,却看到村长的儿子陶大有正倚在自己的摩托车上,一脸傻笑。
大妞头也不回地上了陶大有的摩托车后座:“大有,走。”
陶大有擦了一把鼻涕,轰地打着了摩托,朝陈旭东瓮声瓮气道:“明天我结婚,记得去喝喜酒。”
“傻货,你叫他做啥子?”大妞狠狠掐了他一把,两个人绝尘而去。
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一个傻子载走,那句“嫁给傻子也比你强”的绝情话语依旧在耳边回响,陈旭东彻底懵了,彻底傻眼了,彻底蔫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望着摩托远去的方向,眼睛一红,又胀又涩。
“原来,在她心中,你还不如一个傻子……”陈旭东死命地揪着头顶短发。所有的甜蜜回忆都变成了苦水,所有的美好憧憬都化成了泡影。
“你他妈就是一傻逼,为了她爹,差点把命丢在老林子里,她居然这么对你……”陈旭东狠狠给自己来了一个耳光。
“呵呵呵——哈哈哈——”小院门口,陈旭东仰头大笑,泪水无声地滑出眼眶,片刻后,大笑变成呜咽,通红的眼仁已经满是冰冷,还有一声声野兽般低沉粗重的喘息。
陈旭东瞟了一眼靠在门旁的猎枪,一抹狠戾取代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屈辱和绝望。
这一刻,他想到了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