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午时，富庶的南阳人三三两两在街旁茶店饭馆交谈着。道路两旁满是卖各种小吃杂物的，这城门处正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故而饭馆酒楼很多。高中低档都有，甚至有专管脚夫歇脚的茶棚。
穆语柔感到新奇，信脚走到一个茶棚里，学着脚夫的口气，喊道：“茶博士，给来两碗凉茶，一个大饼。”
“好咧，客官，您里面坐，这会儿脚夫少，里面有的是座儿。”
穆语柔愣了愣，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蓝衣，拦住茶博士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脚夫，这脚夫还有标志不成？”
“客官，您不要开小的玩笑了，一看您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就知道您不是脚夫了，最主要的是，您没有工具啊，但凡脚夫总有挑东西的工具或者拉人的车啊。”
“哈哈，原来是这样，却是我想多了，你去吧，就按脚夫的标准给我来一份。”穆语柔无奈地笑道，看来这一行一业自有陈规。想要深入了解还有的时间耗。
不一会儿，茶博士拿来一壶茶，在桌子上扣着的杯子里面倒了两杯茶，用磁盘拿来一个大饼。
“客官您慢用，本店虽小，茶却是正宗的碧螺春，一文钱管够，大饼一文钱一个。”
穆语柔付了账，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味道倒是对，就是太淡了些，看来准是一点茶叶用大锅煮的了，不过一文钱管够，对脚夫来说实在再合适不过了。可见老板也是一个善人，着意照顾这些穷人的。
正啃了两口大饼，忽然来了一队官差，进门一脚踹倒了迎上去的茶博士。
“哎呀，陈捕头，您怎么来了？快请坐，我跟您和几位官差大哥换茶去。”
“少废话，快叫你们程老板出来，他知道咱们兄弟是来做什么的。”
茶博士不敢说话，赶紧跑向后面，想来是去叫老板了，店里的客人虽有怒目而视的，却没人真的敢站出来，毕竟没人想跟官府做对。不一会儿，后面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粗衣布鞋，却是干干净净，头戴方巾，竟然是一个文士。
这倒是让穆语柔大吃一惊，要知道武王朝虽然尚武，但是朝廷却是由文臣领导的。而且，文臣就不代表不尚武，实际上武王朝第一高手就是一位大儒，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所以文人的地位也是极高，但是商人一直是最底端的存在，即使是大商人。
而现在，这个专供下层脚夫歇息的茶楼老板竟然是一个文士，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四周扫了下，却见其他茶客都站了起来，站在了程老板身后，看来这里的人除了穆语柔都认识这位。穆语柔奇怪的是：看这种情况，这帮捕快也是知道这位程老板的，却为何敢如此大呼小叫？
“程先生，这茶楼的事儿，您考虑的怎么样了？咱们三公子等着您的指教呢。”陈捕头皮笑肉不笑地道。
“陈捕头，上次我已经说过了，这间茶楼是不会卖的，这里的脚夫比三公子更需要它。”
“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三公子看你是前翰林院学士，手掌天子剑出使过神王朝，因功封定军伯，賜功臣券，我们三公子早把你抓起来了……”
这捕快虽然罗哩罗嗦，但记性倒是很好，很快把程老板的背景抖了个底朝天。穆语柔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原来眼前的程老板竟然是前朝廷大员，丹江先生程泽。前面的陈捕头已经白了脸色，本来来办这差事就是不得已，现在这个蠢货这么一背诵，还怎么往下说。
倒是后边的脚夫和说话的捕快还能保持镇定，前者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翰林学士，定军伯，更别说什么功臣券了，后者估计是真傻了，瞪着双眼懵逼地还要教训老家伙，却见自己上司脸色不对，忙道：“老头，你快点拿主意，落在我们陈捕头手里，有你好受的。”
“滚开……”陈捕头一脸铁青。
“捕头，他滚开了我们怎么让他同意卖掉茶楼？”
“老子是让你滚开，来人，把他拉下去。”陈捕头满脸恼怒地说道，然后转过头来：“程先生，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不然三公子那里也不好交代。三公子说了，这间茶楼您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三天后我们来收房。”
“走。”陈捕头说完不愿多留，急匆匆带人走了。
待到官差走光，众人都围在程先生身边，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程先生，这该怎么办？这帮当差的太欺负人了。”
“程老板，不行您就卖了吧，我们这些脚夫不值得您为我们做太大牺牲。”
众人嚷嚷地说，程先生却是微笑地点点头，待到众人渐渐止声，才微微抬手对着一干人说道：“乡亲们，脚夫也好，官差也罢，还有我程某人也一样，都是我大武王朝的人。哪有那么多的区别，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我还能支起这座茶楼，挣点养老钱。”
众人听了这话，知道程老板是安慰大家，谁都知道这座茶楼是年年贴钱经营的。自从十年前程老板开起这茶楼，一直都是象征性地收一文钱，生活实在困难的还要免费，甚至有的脚夫根本就是在这里才能吃到一次饱饭。
可是前段日子听说一个什么三公子看上了这块地方，想要把茶楼拆了盖青楼，茶楼当时就炸了锅。可是却很快见有官差来茶楼闹事儿，一次冲突后，程老板出面道考虑一下。没想到今天竟然要三天后收房。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还继续你们的事情，每日继续来茶楼捧场，剩下的事情程某自有分寸，我这里谢谢诸位，有你们在我身后，起码我这副小身板不怕被打坏。”
众人听了风趣，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却马上带上了无奈的神色，程老板知道没法子一下让他们安心，就告辞回后房了。正要转向后房，却见一个粗布蓝衣男子来到身旁拱手道：“晚生穆语柔，拜见丹江先生。”
“哦，这位小哥认得老夫？”
“丹江先生声名远扬，文名传天下，乃我大武王朝之柱石，晚生虽未见过先生，但先生大名却是如雷贯耳的。”
“某不过腐儒老朽一个，小哥谬赞了，相见既是缘分，可愿随老夫喝一杯？”
“敢不从命。”穆语柔拱手答道。
随程泽走向后院，穆语柔问起了今天的事，程泽只是淡淡说道：“靖江王三子看上了我这片地方位置，想要买走盖青楼。”
“程大人，您身负重任，守护南阳十年，有您在一日，靖江王一日不反，为何今日靖江王三子敢如此嚣张？”穆语柔语出惊人。只见程泽还是那样平淡的表情，不由让他想起了父亲。
“自然是靖江王不想忍了，若要造反，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这个长天一剑。”程泽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世子私离幽京城，虎威王遭训斥，看似天衣无缝，但是，对于一只受惊了的鸟儿，任何异变只会导致它飞的更高更急。”说罢看了穆语柔一眼。
穆语柔立刻拜倒：“侄儿穆语柔拜见程伯父，还请伯父教我。”
靖江王府，靖江王武天赐四十许岁，长的高大威猛，英俊异常，鼻梁高挺，双眼熠熠发光，直如天神下凡。据说出生时红光绕体，上一代靖江王极为惊喜，当日即报请朝廷，将之立为王世子。老王爷去世，武天赐自然接任王位，可是很明显，他不甘心只是做一个藩王。
“王爷，三公子那边，还是没什么进展。”一位幕僚恭敬地说道，“穆先生的意思，现在时机不到，程泽那柄剑，还在。”
“本王自然知道程泽还在，也知道他那柄剑日渐精进，只是，他来十年了，也没见有什么动作，只是和一帮子泥腿子打交道，卢进倒是见了他几次，只说看不出什么。要说他想做什么，手上没兵怎么行？江南行那个老狐狸，更是一点动静没有。”
“启禀王爷，穆先生求见。”
“哦，快请进来。”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过来，面部瘦削，双眼温润，身上简单套着一件棉布白衫。靖江王见他进来，说道：“先生还是要劝我再等等吗？”
穆先生看了一眼靖江王，慢慢说道：“王爷误会了，老朽是来辞行的。”
“什么？辞行？”靖江王大惊失色，这穆先生是他的首席谋士，一直以来自己的谋反活动都是他在后面出谋划策，只是这个人在自己看来有些优柔寡断，总是说时机不成熟，再等等，没想到现在直接要辞行。
“王爷，听说三公子派人去茶楼了是吗？”
“是的，老三的这件事儿跟我说过了，本王不是等不及，只是……”
“王爷，这件事也许不算错，无非是想试探一下程泽和朝廷的态度。但是打着三公子的名号去，就是大错了。每个人都会认为王爷是要造反了，重要的是皇上怕也要这么想。那王爷这十几年的一切准备都要付诸流水。”
“哼，难道就因为一个区区程泽，我们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是，王爷，老朽今日向王爷辞行，自知不免，只是望王爷念老朽十几年的跟随，听某一言，想要起兵，先除长天一剑。”说完向靖江王深深一揖。
靖江王脸色一红，他们都明白，穆先生这等谋士，想离开只有死。所谓的辞行，不过是个客套话，穆先生只是不满自己太急促，以命相谏罢了，如果自己一意孤行，怕是真要失去这个最重要的谋士了。
赶紧扶起穆先生，靖江王道：“穆先生误会了，本王之所以同意老三的计划，只是想让朝廷认为我们忍不住的错觉，然后我们按兵不动，不是可以让朝廷更放心吗？”
听完靖江王绕口的别扭借口，穆先生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现在不起兵就行。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长天一剑代表什么的。靖江王广纳武士，朝廷明面上装作不知，却只派来了一个退休的文官，在其他人看来是朝廷软弱。
可是没有人多少人知道，这个程泽不仅仅是个状元及第的翰林学士，也不仅仅只有胆气。他能在神王朝侃侃而谈，仗着的不是虎威王的三十万大军，而是他腰间的剑。但是，穆先生知道。
程泽少年得志，十二岁中得解元，当时整个天下都知道朝廷要得一个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然而，这个少年解元却拍拍屁股回家了，放弃了第二年的会试。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倒是传说不少，最狂妄的说法是，他觉得考试太没意思，什么时候考都是状元，还不如趁年龄小多玩两年。
这一去就是九年，然后，他还是中状元了。
这九年程泽去了哪里没人问的出来，包括父母，甚至包括皇帝。不过，这个年轻人很有胆气，当年初使神王朝，回到国内却遭遇埋伏，护送兵丁在几波剑雨后尽数死亡，使臣和将军大都吓的不敢出声，这时候身为正使的程泽却下车了。
不到一刻钟，程泽已经做到车前，对身后的人说：“坐好了，我们走了。”车内的人都吓的缩成一团，只记得刚才外面光芒闪烁，还有不停的噗噗声惨叫声。
这时，一位胆大的副使打开车窗，却见到围攻他们的几百名黑衣蒙面人统统倒在地上，身形各异，相同的是没有一个完整的。看完默默坐了下来，其他人还在惊惧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京不久，这个副使就辞官归隐，来到南阳。
穆先生似乎陷在了回忆里，反应过来后马上道：“王爷英明，外人只道程泽这个长天一剑来源于一次军中大比上，他一剑击败了当时的大比冠军，实际上，他的武功远不止于此。我们需要找到比现在最厉害的武士厉害几倍的人。”
“唉，这种人，要如何去找啊……”靖江王叹了口气。
却说穆语柔与程泽在书房谈了良久，程夫人催了几次都没去吃饭，不得已只得将饭菜送至书房。程泽给他讲了目前的形势，靖江王看似忍不住了，实则无可奈何，除非想鱼死网破，不然穆先生不会让靖江王胡来。
“依程伯父之见，靖江王会起兵吗？只要您在，我看不到他敢起兵的可能。”
“一定会，但不是现在，不过我们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您是说，刺客？”
“孺子可教也，不过刺杀的不仅有我，还有你。”
“我今日刚进南阳，他们就能查清我的底细吗？”
“有穆天时在，能。我想你现在已经在某几个刺客的名单上了，靖江王会不断派人来，而且不会给我们一点证据。”
“嘿嘿，”穆语柔苦笑一声，“我是来查证据的，如果每天面对的是一拨拨刺客，哪有什么机会查。”
看着程泽眼含笑容，穆语柔知道他必有办法。
果然，只见程泽起身在附近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薄薄的透明物，穆语柔拿到手里一看，竟然是一个精致的人皮面具。晶莹如玉，栩栩如生。
“拿着吧，这是老夫闲时的游戏之作，没想到现在用到了，从明天去你就到茶楼帮忙去。”
“是的，伯父。”
从第二日起，穆语柔开始在茶楼帮忙，当然是戴着面具。原来这面具是照着茶楼一个打扫卫生的小厮做的，正好那小厮和穆语柔身形相似。程先生给小厮放了个长假，让穆语柔代替他打扫。
仿佛是验证了什么，此后倒是没人再来茶楼闹事儿，那个放话三天收房的陈捕头再也没见过。倒是一个月内来了三拨刺客，结果那三天乱葬岗上多了几具无名尸体，对程泽什么影响也没有。
这么久穆语柔也没见过程泽的剑法到底怎么样，他知道长天一剑也是因为父亲给他说起那场大比。人人都认为是装饰品的剑瞬间变成了大杀器，每个看到那一剑的人都感觉剑是从天上来的，所以程泽多了一个长天一剑的雅号，他倒也欣然领受。
一日饭后，穆语柔问道：“程伯父，您在校场那一剑我没机会看到，这几天的刺客直接莫名其妙就死了。我想，您能不能指点侄儿一下，父亲说您当是天下第一剑客，若是能得您指点，侄儿受用终身。”
“哈哈哈，小子是好奇我的剑法吧，说什么指教，你年纪还小，理论上来讲还是专心领悟家传的虎威诀才好。”
“伯父明鉴，侄儿虎威诀已经五层，近一月来进展微弱，还望伯父垂怜。”
“不到二十岁的虎威诀五层，虎威王果然虎父无犬子，只是老夫最擅长的乃是剑法，这并非掩人耳目，内功与虎威诀有冲突，你学之不利，也罢，让我看看你的剑法根基，走。”
茶楼后面是一片竹林，林间有一片空地，两人折了两段竹子，开始对拆。穆语柔知道自己与程泽相差甚远，自也不用留力，起手就是自己前世熟练了的太极剑，真气自然以虎威诀搭配纯阳功，希望能多支持一会儿。
十几个回合后，程泽忽然退开，说道：“世子这剑法很是惊奇，绵密柔和，以守代攻，又可随时击人要害，剑上真气光明正大，虎威诀以外有一股更强的阳刚气，果然高明，只是世子似乎并不常用剑法。”
穆语柔脸红了一下：“侄儿平日不在江湖历练，在家里主要修习虎威诀，这剑法确实是荒废了。”
“剑乃百兵之王，练至极处，当可横行天下，以一而当百万兵，恕老夫直言，世子的剑法如果用来单打独斗或者防身，确是一门精奇剑法，可见出自一代宗师。然而现在神王朝虎视眈眈，世子的剑法却是不够用的。”
“侄儿受教了，还望伯父指点。”
“也罢，老夫练剑本来只为求天道，今日与你看看，只望你能看出些端倪，剑法在次，天道为上，切记。”说罢只听一声龙吟，剑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