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来了。
他一进门的时候慕清浅就知道了，她仍然闭着眼睛，感觉到卓一逼近，才缓缓睁开眼睛。
卓一把剑放到桌案上：“杏花酒呢？”
“叫杏花村，”慕清浅纠正它，然后把酒壶拿出来递给他，“杯子就在那边的桌子上。”
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慕清浅从来都不会问他是做什么的，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大早上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过来。
她就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关心一样，就那样坐着，靠在身后的酒架子上。
卓一喊她：“诶，这么无聊，不如过来陪我一同喝酒？”
“没空，我还要做生意。”
找理由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卓一嗤笑：“哪里有人，你莫不是只会酿酒，不会喝酒吧？”
“是啊，我一介女子，不会喝酒又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卓一就是觉得她在说谎。
“那就过来看着我喝？”
“没心情。除非你拿钱。”
“多少银子？”
“看你想要和我说什么了，”慕清浅眼睛睁开，“你说吧。”
“这么远，怎么说话？”
“这么远，才好说话，”慕清浅一点也没动。“怎么？”
“服了，”卓一笑一笑，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看了两眼，“恩，今日上面的花就是杏花了。”
“应景。”
“你话怎么这么少？”
“我不是很喜欢聒噪的人。”她意有所指。
“可巧，我也不是很喜欢。”
卓一修长的手指夹着酒杯，尝了一口杏花村，眼睛突然睁大。
昨日的桃花酒，敦厚温和，就好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淑女一般，让人觉得温润，而今日的杏花村，十分辛辣，却又格外香甜，刺激人清醒，却又劝着人迷醉。
妙啊，妙啊。
卓一挑着眉毛，看了一眼慕清浅。
妙人。
“你酿酒的手艺很高超。”
“多谢。”
“怕是有人不是很喜欢这种辛辣的酒吧。”
慕清浅瞟了卓一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卓一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的眼神当中满满的都是倨傲：“我为什么要所有人都喜欢，谁喜欢谁喝，不喜欢喝别的。”
卓一放下杯子。
好一句为什么要所有人喜欢。
如此反骨，当真不是普通女子。
他笑着拿起杯子：“怕我喝完这一壶就要醉了，大闹你这个酒楼。”
“你随意。”
卓一被噎住，拿着杯子看她：“李翠翠，你是不是扮猪吃老虎的那种人？”
“恩？”
“我看你对我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你不是混江湖的人吧？”
“多虑了，我不过就是个种地酿酒的俗人罢了。”
“我看可不像。”
“你看我像是什么？”
“恩……那个门派的掌门？”
有些掌门也没有慕清浅这样的气度和气场。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半壶杏花村都下去了，今日这个天气，确实很适合喝杏花村。”
慕清浅向外看过去，外面已经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滴，外面的云层还挺厚，天空都是灰蓝色的，确然非常适合喝杏花村。
她笑着：“你拿着杏花村，回去舞个剑，这才算是真正的意境。”
“还是你有情趣，”卓一说，“还有杏花村吗？”
“有，但是不是给你备着的。”
“这么一说，我就挺好奇了，这是给谁的呢？”
“我，”慕清浅看他一眼，“怎么了？”
“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我意趣比你们这种常人要高雅，我一般都是用来闻的。”
卓一哈哈大笑，双手拍在桌子上：“妙人！你当真是个妙人！”
“客气了，但是卓公子，这个桌子要是拍坏了，可是要赔的。”
“赔你就是了！不知我怎么做，李姑娘才能与我一同畅饮呢？”
慕清浅想了一下，似是很纠结的样子：“到你也跟我一样，能够闻酒知意的时候便可以了。”
“好！”卓一拍桌而起，“那便说定了！”
慕清浅被他震得耳朵疼，白了他一眼：“喝够了，赶紧付钱走人，就你事儿多，非要在我早上养神的时候过来。”
“好。”
卓一双眼灼灼有神：“你可要记得咱们的约定！”
说着，他把银子留在桌案上，挥袖而走。
慕清浅叹了一口气，把银子放在了抽屉里。
这个人一直都没有问她要多少银子，敢情一直都是用心情来随便给的。
反正她也不算是吃亏了。
慕清浅接着拄着脑袋发呆，心里还有点忧愁，满心都是下午要来的那位祖宗。
和王爷有太大的瓜葛对她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事情，树大招风，没准儿哪天让别人给干掉了，多不好。
下午王爷来的时候，也是酒楼人烟稀少的时候，慕清浅正好在做杏花的图画。
她找来浆糊把杏花都粘在了纸上，然后用墨笔画出几个曲折的树枝，随意题上一句杏花村，就让人把画给挂了上去。
欧阳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
那杏花逼真，树枝却写意，两个交织，竟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认真的欣赏了一下，心下忍不住惊奇。
这个人，怎么就有这么多新奇的想法呢。
慕清浅看到欧阳瑞来了，立刻松手：“王爷，您先上去吧。”
“这幅画做的非常好。”
“瞎做来玩儿的罢了，您若是喜欢，我就多做几幅送您。”
“你昨日说的杏花酒呢？”
慕清浅快步走到酒架子那儿，拿了一壶酒，跟着欧阳瑞的后面去了春水阁。
欧阳瑞抿了一口杏花村：“你倒是领会了这首诗的意蕴。”
“瞎猜的，左不过就是为了应和这壶酒罢了。”
“应和这壶酒？”
慕清浅面无表情：“就是要银子。”
欧阳瑞笑起来：“你倒是坦诚。”
“这是正常的事情，也不分什么坦诚不坦诚罢了。王爷觉得这杏花村如何？”
“很好，你什么时候拿来卖？”
“今天画都挂上了，大约就是明天了，等到杏花花期过了，我就再换别的。”
“新奇，你倒是什么都能用上。”
“就是随意发挥一下，其实酒都是差不多。意蕴不一样罢了。”
“恩。”欧阳瑞沉沉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尝了一口杏花村。
外面的小雨早就已经停了，只是路上还有些雨滴的痕迹，欧阳瑞是坐着轿子过来的，喝到杏花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怅然。
他偏爱口味辛辣的酒，杏花村还有些甘甜，让人喝着有些上瘾，带着点点的愁绪。
是怎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艺。
欧阳瑞看过去，慕清浅低垂着眼睫，只要他不发问，慕清浅是绝对不会主动说话的。
这样的人啊。
说来，也是正常的，好像许多事情放到她身上，一下子就正常了。
欧阳瑞勾起嘴角：“赏。”
慕清浅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这一声赏说的铿锵有力，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拜托欧阳瑞说清楚赏多少，好让她知道应不应该谢恩啊。
欧阳瑞把杯子放下：“我过几日有事，你酿好的杏花村，往王府里面送几壶，我会派人来拿。”
“是。”
“以后若是有了新酒，我没有时间过来，你便找人给我送到王府里去，让我尝尝鲜。”
“是。”
欧阳瑞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挥袍而下。
慕清浅轻声叹息一声。
这个祖宗可算是有事儿了，他要再这么清闲下去，慕清浅怕是以为他被架空了。
正想着，慕清浅从楼上下去，叫着李二娘和李二叔关了门，一起去采杏花去了，多做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几个人忙碌着，李二娘突然说：“翠翠，秀儿说了好几家的媒，都还未曾说出去。”
慕清浅倒有点惊讶，李家在村中不算是多差劲，再加上李秀儿也算是饱读诗书的人，不知为什么没有被说出去。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一心想要攀王爷这个高枝儿，人家都知道她是个贪图富贵的人，谁还敢把她娶回家当成媳妇儿？”
“也是，您也不用想着她。李秀儿也未必看得上咱们。”
“唉，说来也是。但她左右也是咱们兄弟姐妹。”
慕清浅笑了笑：“咱们先把自己顾好了，再想他们也不迟啊。”
“我说这个，是提醒你，同王爷……”
“娘啊，你放心吧，”慕清浅立刻打断她，“我没有什么嫁入王府的想法，王爷只不过喜欢我酿的酒罢了，说来也就是个下人。”
李二娘立刻点点头：“恩，你把握着分寸就好了。”
“好。咱们先做好自己的酒楼，对吧？”
他们下午一共做了二十多壶的杏花村，慕清浅心满意足地休息了一会儿，想着李秀儿现在的遭遇，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音。
唉，恶有恶报啊。
她又睁开眼睛。
时光过得快，卓一这个江湖人士，一年大半的时间都是留在京城的，还是每日的清晨过来喝酒，一连从春，喝到了冬天。
冬天对慕清浅来说，格外的喜爱。
京城下雪之后，慕清浅就特地腾出来了一天的时间，收集了十几坛子落在叶子上的雪，没有沾到地上，格外的晶莹剔透。
她把雪给封起来，然后就去了梅园。
这一年，她的酒楼彻底地火了。
文人也好，江湖人士也罢，都喜爱来她的酒楼里面坐着，一是服务很好，二就是各类细节都做的十分完善。
来的人一多，慕清浅一个人就不够了，她一连招了许多人来酒楼里面，光是厨子就加了三个，还有各个跑腿的人，她也就稍微闲下来了。
但是酒楼当中的各种装饰，还是她亲自来的。
自从酒楼当中的人多了之后，欧阳瑞就不常来了，但她还是会出了新品之后送到王府上，拿给欧阳瑞尝鲜。
说起来，欧阳瑞喜欢的就是杏花村了。
之后夏天做出的各种酒，还有她特意酿好的女儿红，以及秋日里做的菊仙，欧阳瑞虽都喝了不少，却说仍是最思念杏花村。
慕清浅自己最满意自己冬天的佳酿。
已经许久没有在田地里面晒着，慕清浅的皮肤变得好了许多，也丰腴了不少，换了身衣服，至少比之前要精神许多。
她现在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乳白色的披风，柔软的皮毛让她有些发痒，眼看着到了梅园之后，慕清浅很是兴奋地从轿子上跳了下去。
把一开始准备好的布袋拿出来，摘下来放到袋子里面，闻到的都是梅花浓郁的香气。
梅花酒，她想了很久了。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慕清浅才准备好了回去，上到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心中无比的愉悦。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眼前酒楼的成功更好的事情了。
以前她还想到过要衣锦还乡，现在却没有这个想法了，为什么非要去找李秀儿，给自己找不痛快，她一直都这么忙，确实是没有时间去理会李秀儿这些事情。
想着想着，就快到了自家的院子。
李二娘在家里早就备好了饭菜，慕清浅匆匆吃了几口，就忙着去做梅花酒了。
之前倒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有这个构思，一直都听说雪水同一般的水是不同的，她夏日里酿酒的水都是泡过草药的，现在要酿酒的水，是还没有落到地上的雪。
想想就有点兴奋。
冬日的酒，最好要温和绵长，喝进去让人觉得很温暖就是了，最好还带着梅花的香气，能让人感受到梅花的高洁。
要清冽，要甘甜，要温和，更要敦厚。
这是她想要酿出来的酒。
她看着封进坛子里的雪水，舀出来一勺喝进去，竟然觉得格外甘甜。
比之前去山上特地取回来的井水要甘甜的多。
看来她的想法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