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那树西府海棠又开花了,尽管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晚了些,但九弟昨天来看我时说那边的海棠又开花了.三年多了,那个小院、那树海棠,我不知去看过多少次,可每次去除了海棠花开了又谢,其他的没有丝毫变化。而那东暖阁我却从不敢踏进去半步,我总是骗自己她从未昏睡过,只是出了远门,等玩够了就会回来了。这几年,我除了去看看皇伯父看看额娘便是埋头做皇阿玛交给我的事,弟弟们都说我现在过得比四哥还像和尚。尽管这样,可稍一有空闲,我依然会想起她,想起那年我们初遇时她一身柳绿衣裳盈盈笑意地站在我面前,一转身,桃红丝带拂面而过,这些,仿佛还都是昨日的事。我自嘲地一笑,罢了,如今再想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只想等涵儿醒来,等她亲口许我一生。
从小我便是在兄弟中最不出众的,母亲的出身造就了我一出生便不受重视的窘境。可是,母亲的出身不是我能够挑剔的,那是我的母亲,她给了我生命,她一直在倾尽所有地爱我,尽管她的能力有限。在这样的境地里我唯有努力使自己变得优秀才可能让皇阿玛注意到我。可是,那时的我想的还是太简单,不论我多么努力我都比不上二哥,他好像生来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皇阿玛有太多的儿子,可在他的眼中只看得到二哥,二哥的点滴进步他都心怀欢喜。是的,我嫉妒二哥,我对这样的不公平不满。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待机而发。渐渐地,九弟、十弟这些弟弟们都聚在了我的身边,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一直不敢表现出来的性格,他们不像我总是把自己表现的很完美,他们敢作敢当敢说敢笑,我喜欢他们,看见他们我就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于是,我总是对他们很好,慢慢地我们也就走得更加近了。
涵儿昏睡着的这几年,在我的默许下,通过他们的刻意我身后的势力越来越庞大,我就这样一点一点被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不可否认,我喜欢这种被人依赖被人瞩目的感觉。可在这同时,我又有些害怕,害怕我从此骑虎难下。
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绮云的父亲进宫求皇阿玛为我们赐婚。无奈,我真的是走到了这步,刚才九弟他们在我这里坐了半天,说的无非都是我必须接受这门婚事,为了自己、为了额娘、为了郭络罗家的势力,可是,却要让我放弃涵儿。其实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都明白,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弃涵儿,我要的妻子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可是,涵儿要的真是我吗?打开书桌上的抽屉,里面只有一块用帕子包着的东西,我伸手进去取出放在掌心打开来,看着那团切口整齐的红丝线,我不禁彷徨,涵儿的心真的是给了我吗?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要把负屃让四哥以那种方式还给我,可,如果那不是真的,她为什么又会为我得罪了老四将老三的画讨来?真是看不透。
其实,从认识她时我便知道她与其他女子不一样,她不是最美的,但她的眉宇间总是飞扬着别人没有的神采。小时候跟九弟在一起,九弟的屁股后面总是跟着个任性张扬的小女孩,那时我以为那便是世间少有的女子了吧,那样的好身世,是配得上那样的性子的。可当我见到了涵儿我才知道,原来她不输男子的独立、智慧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在还不知道她是二哥的表妹时她就在我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后来知道了原来她就是那个在灵堂上跟太子妃不对付的恩古伦格格,原来她并没有从前宫里传的那样任性不讲道理。可是,随着她身份的曝光,我却彷徨了,也曾朦朦胧胧地听说过她跟太子之间的情愫,我们真的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相处吗?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她与十三弟十四弟走的越来越近,我也渐渐明白了二哥的用意,是啊,任是谁也会觉得跟着那两个受宠的弟弟要比我这个不受重视的阿哥要好很多。尽管这样,我却不能够管住自己的心,不能让自己不被她的自信、智慧吸引,我的心就这样一天一天沦陷。所幸,我的付出并不是单方面的,她也以同样的感情回报给我,她并没有在做回恩古伦格格后改变什么,表哥倒是真的被她变成了表哥,她会维护他,但看向他的眼神中只有对亲人的关心、依赖,却不是看到我时的那种眼神。这个发现让我十分开心,这个世界上总算除了额娘之外还有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的孤独一下子少了很多。除了额娘,其他的人接近我都有不同的目的,而只有她,只是对我好,再无其他。
听说这几天额娘咳得厉害,前几天门下人新进了些川贝枇杷露,听说这药平和有用,我又问清楚了跟额娘现在吃的药不会有妨碍,刚好现在也忙完了手头的事,我便取了些进宫向额娘去请安。
走进额娘宫里,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不知道那些个奴才又跑哪里钻沙去了。我一路来到额娘平常起居的小室,还没等掀帘子进去就听得里面清楚地传来惠妃与额娘的声音。
“妹妹,尽管八阿哥对涵儿好,可他的婚事却是再也拖不得了,更何况绮云家世也好对他也上心,这桩婚事准没错的。”
“姐姐,我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我真的是不想委屈禩儿,说句实在话,禩儿从小就谨小慎微地,我不想让他再因为我继续委屈下去。”
“妹妹,可是,这……”
“姐姐,别说了,就这样吧,我不想让禩儿也像我一样,走错一步,后悔一生。”
忽的一阵风吹过,掀起帘子,桌上空留着一包打得整整齐齐的药……
我踉跄着走在长长的甬道上,脑子里一幕幕的画面纷纷挤了出来,忽而是涵儿亮晶晶的眼睛,忽而又是额娘得知份例被克扣时的无奈,还有小时候太子背不出书却让我在大太阳下面晒着的心痛……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那个属于她的有着西府海棠的小院,却刚好看到四哥走进去,我走到了涵儿那个屋的墙根下,自嘲地想着,我什么时候也有了听壁脚的习惯。唉,只要关系到她我便不是平时那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我了。
屋内,四哥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要竖起耳朵听,还要一边分神注意着旁边有没有人过来,索性在涵儿昏睡的这些日子里很少有人来这个小院,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话,“……快醒来吧,……最高处……比肩而立……要一起。”不一会儿我便听到四哥高声叫佩兰,等佩兰进去后问了她一些日常照顾涵儿的细事便离开了。听到四哥出门的声音我闪身躲在拐角处,等四哥离开了我才出来。本来打算进去的我在四哥走后却改变了主意,沿小路出了钟粹宫,漫无目的地走着。
抬头一看,乾清宫的匾额悬在了面前,下意识拾级而上,等我反应过来,恰已站在了乾清宫里面,正面李德全笑嘻嘻地迎了出来,恍惚间我随着李德全进了东暖阁,机械地叩头、请安,然后听着皇阿玛问我有何事,我咬咬牙,说,儿臣请皇阿玛为儿臣赐婚。
本来一直在低头批折子的皇阿玛此时抬起头来略感意外地看着我,问:“赐婚?你想清楚了?”
我不敢抬起头直视那双可以看到人心底的眼睛,死命地抠着地上的砖缝,回道:“回皇阿玛,儿臣请皇阿玛赐明尚额驸家的郭络罗氏为妻。”说完这句话,我憋了很久的眼泪还是落在了光滑的临清砖上。我只是把原本低着的头伏得更低了。皇阿玛听了我的话,半天才说:“知道了,你先回吧,朕好好想想。”我就势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弓身退出了乾清宫。
出了宫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九弟站在门口等我,看他张口想问什么的样子我摆了摆手上了他府里的车,跟他说了句回我府,然后便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我与涵儿的过去,回忆四哥那次回来时将负屃给我时对我不冷不热的嘲讽。
很快,车便到了我在朝阳门附近的府邸,我下了车,十弟和十四弟又从我府里迎了出来,看来是早来了,唉,还怕我能跑掉吗?我带着他们进了书房,一路无语。看他们急切的眼神我知道他们都想问什么。我勉强打起精神笑着说:“哥哥今天出丑了,去乾清宫求皇阿玛赐婚了。”看到老九和老十都松了口气的样子,可老十四的脸色却更难看了,我却实在没有精神解释我到底向皇阿玛求的谁了。老十四别扭地把脸扭到了一边不看我,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呆呆地望着墙上一幅涵儿仿的董其昌的字出神。
书房里一直都是静静的,连我们的呼吸声都很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我回头望去,是竹心。他忐忑地看了看我们,然后低下头低声说:“爷,圣旨到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转身说:“竹心,放炮,开中门,摆香案,接旨。几位弟弟,我去去就来。”略整了整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我出了书房。
“……皇八子胤禩自由聪敏好学,自办差以来勤勉踏实……朕思其开府多年却未有嫡妻,府内无人照管,今有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氏端庄贤淑……”接过旨,我着人给过李德全赏钱,便带着那道明黄地近乎晃眼的圣旨回到书房,推开门我忙不迭地把那道明黄扔给九弟,便坐在了书桌前。待他们看过圣旨,九弟和十弟都露出了笑容,而十四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今天天色已晚,第二日我进宫谢恩。在皇阿玛那里依旧是磕头说几句颂圣感恩的话,而皇阿玛也只是照例吩咐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去了额娘那里,额娘叹了口气,说:“禩儿,我真的是没有想到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既然这样,那……那就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不要像……”额娘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然后扶着我的胳膊出了屋。多久没有跟额娘这样亲近了啊,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的个头早就长过了额娘,低头看额娘时,原本如玉的脸庞已经过早地生出了细纹。额娘,原谅我,今天我的选择只是为了他日我足够强大,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不需要再被别人左右。
(一年后成婚时)
看着洞房里满眼的红,我告诉自己,他日,我要那天再遮不住我的眼,地再挡不住我的脚步,我要实现我的一切抱负,要让我的额娘为我骄傲,我要让涵儿知道,不是只有四哥才能跟她比肩同立于最高处的,我,同样可以给她她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