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小倩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她轻声答道:“语云一诺千金,小倩虽为女子,但招婿条件就挂在这里,人人皆见,公子何必过谦?富贵有富贵的活法,贫穷有贫穷的活法,小倩绝不会因公子贫穷就有所嫌弃,如果公子真能完成家父遗愿,小倩绝不食言,公子如嫌弃小倩不堪为妻,小倩就削发为尼,苦守一生,绝不二嫁!”
这一番话说下来,说的人群耸动,人们纷纷挑起大拇指连连赞叹,连徐霞客也连连点头,当下答道:“既然如此,在下谨此立誓,不填满《水经注》的空白,誓不回长安!”
郦小倩深深一躬,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水经注》来,递向徐霞客。徐霞客郑重的接在手里。
人群欢呼起来,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幕好戏,虽然他们自己是不会这样勇敢的,但他们仍希望能看到英雄。
曲终人散。有两个人没有回家。
一个是顾卫东,他正躲在角落里恨的咬牙切齿,另一个是是徐霞客,他被郦小倩请到了后堂。
郦小倩在后堂向徐霞客盈盈下拜。她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什么,徐霞客一定能明白。
徐霞客拱手为礼。
一个家丁送上了一个口袋。徐霞客打开口袋。
那里面是约五十两纹银。
徐霞客的心里有一丝激动。
五十两,差不多相当于一个中产之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了。这些钱虽然要周游全国实在太紧张了些,但他又不是不能吃苦,何况原本他连十两都没有,现在有人出这么多钱资助他周游全国,这已经很好了,如果不够,不妨在路上再多想想办法。要知道,为了能够出外游历,他准备了几年之久,无论是体力的还是学识的,只是唯一缺少的是钱财,这可不是说准备就能准备出来的。而现在,虽然这些钱仍不够,但毕竟比之原来可要好的太多了。
“多谢郦小姐,”徐霞客说道,“在下会尽心尽力去做。”
郦小倩一笑,对徐霞客说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徐霞客的心中再起波澜,他看着郦小倩的笑脸,心里暖洋洋的,一时有些走神,就没听清郦小倩在说什么。
郦小倩看徐霞客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要重新说一遍了:“徐公子,您的第一站是渭南。”
“什么?”徐霞客吃了一惊。
这倒不是他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渭南离长安不过一百二十多里,是长安的门户,郦侍郎的水经注居然连这样的地方也没有记载?怎么可能?
郦小倩笑道:“何必吃惊?家父已有数年不能出长安了,而渭南近在长安眼前,又是三条河流相交之处,河流情形如何,关系着长安的安全,所以家父特别嘱咐过,要常常查看渭南的情形。徐公子既然要出发周游,必然要经过渭南,就不妨把渭南的情形一起考查一下好了。”
徐霞客这才释然,当下点头称是。
告别了郦小倩,徐霞客拿着一本书------《水经注》,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五十两银子,走出郦府。他要先行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拜别父母,明天一早出发。
才出郦府,身后却传来人声:“徐公子,请等一等!”
徐霞客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却正是方才捧给他银子的郦府家丁。他客客气气的问道:“这位老哥,您有什么事?”
那家丁看来不过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年纪,见徐霞客已经停下,当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我叫阿福,方才听得公子要先到渭南,我的兄弟阿水就在渭南的南城当铺做事,想请公子帮忙把这盒子带给徐霞客兄弟,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徐霞客一笑,伸手接过盒子,小心的收入衣袋深处,答道:“南城当铺,阿水,我记下了。”
阿福十分高兴,连连称谢。
徐霞客见没有别的事情了,与阿福挥手而别,一步步的回家去了。
阿福看着徐霞客渐渐远去,一丝诡异的笑容突然浮上眼角,那笑容与其说是笑容,还不如说是嘲讽。
“嘿,嘿嘿。”阿福轻声冷笑着。
在顾尚书的府中,顾尚书的宝贝儿子顾卫东也在冷笑着。
他刚刚做了一件事,一件让他很爽的事,一件足以报复今天郦小倩对他的侮辱的事。
次日天才蒙蒙亮,徐霞客就出发了。他带的东西并不多,一个背囊,里面装了些四季的衣物,一把伞,一个水囊,一把短剑,一些路上可能用得着的小零碎,五十两银子贴身收在内衣口袋里,外面的口袋里则装着约五两自己的散碎银子,阿福托付给他的小盒子则紧紧的系在胸前。
他没有马,因为他买不起马,现在一匹好马都要上千两银子,就是一匹普通的马也要上百两,所以他只能步行。
好在,从长安到渭南,可说是一路通畅,官道笔直,没有任何的阻碍,道路通顺的徐霞客可以一边走一边翻看郦道元的《水经注》。
这《水经注》果然缺失了许多部分,洛阳以东就有些地方语焉不详了,到了江淮地区,开始出现一些空白,而到了云南一带开始出现大段空白,再往西,吐蕃、西域基本是传言一类,有些只是聊聊几笔,往北的漠北地区干脆就出现整章空白。徐霞客越看越是心惊,他虽知《水经注》有许多缺失,但没想到会缺失这么多,这样看来,他要绕着全国走上一大圈才行,实在不知要几年才能回来。
前面是一个岔路口,徐霞客站在路口,一时不知应当向左还是向右,四下张望,方才还是人流如织,偏偏就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他一时有些无计。思想了一会儿,心中突然一动,又翻开《水经注》查去,果然,在“渭南”一部中,标明着这大路的地图。他果断的向左边的路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水经注》中对渭南的介绍。
《水经注》上写着:渭南,自周、秦、汉、唐至今,渭南一直是“三秦要道,八省通衢”和京畿重地,主要有渭河、千河,漆水河,石头河等,除黄、渭、洛三大过境河流外,还有发源于秦岭的沋河、赤水河、罗夫河、潼河等及发源于北部山区的滹水河、白水河、盘河、芝水河、孔走河、大峪河等。
夏时,传说属雍州,为有扈氏族所居;商时为骊戎国之地。西周属当时的京城郊区。东周时属晋。秦孝公十年,秦伐土邽戎,在今渭河以北置下邽县,县治在今故市镇附近的故县村,次年置郑县,辖今渭河之南地,但渭南作为县名,始于前秦苻坚甘露二年,以县城在渭河南岸得名。
《水经注》里还特别考证:“华夏”的称谓即源于渭南:“华”即华山,“夏”指夏阳,特指横亘于这区间的狭长地域。因此渭南也有“华夏之根”的称谓。
在渭南,有西岳庙,太史祠,仓颉庙等古迹,造字的仓颉、夏国国君杜康、太史公司马迁、隋朝皇帝杨坚的祖上,汉太尉杨震、北宋宰相寇准、唐朝名将郭子仪、大诗人白居易等等都是这里的名人。甚至《诗经》的开篇之作《关关雎鸠》即产生在这里。这里亦是郑、杨两姓之祖籍之地。。。。。。
徐霞客突然抬起头来。
这不对。事情不对。
既然《水经注》里对渭南有如此详细的记录,从自然到人文,从史实到传说全都有,他还有什么意义特别去渭南?郦小倩说郦道元已经几年不能出京,但如此近的距离,只要随便派一个人去,如果是骑马,当日就能往返,如果是步行,两天足够很舒适的走到了,就算不派人去,长安人去过渭南的很多,渭南到长安的人也很多,随便拉一两个来就可以问出具体情形。郦小倩为什么一定让他去渭南?
他心中狐疑,想了很久,仍是不得要领,但既然《水经注》里缺失的内容有洛阳以东的地方,去洛阳以东又必经渭南,何况自己已经答应了郦小倩,更何况还有阿福托他去渭南带东西给他兄弟,他想得明白想不明白也要去渭南了。
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着。
在徐霞客身后,一个样子普普通通的人远远的跟着。他普普通通的走着,就象普普通通的行人一样。只是,方才徐霞客回头时,他以惊人的速度躲在了路边的树后,徐霞客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而现在,徐霞客继续往前走,他也继续跟着,一边跟着,一边迅速的四下看着。
前面,只有一个徐霞客。
身后,没人。
左右,没人。
他微笑。那是一种狰狞的微笑。
现在,他应当工作了。
他的工作是杀人。但说实话,他今天这个工作并不让他感觉高兴。
要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杀手,而今天他接到的任务,却是要杀一个文弱的书生,赏金却高达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