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半柱香时分,前面隐约有亮光闪耀,等到徐霞客滑出了管道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十分宽大的地下室中,地下室的上下四面全是石块。
地下室中有着石桌石室和一个巨大的石臼,在那石臼之中还有着大半满的油状物,看来十分厚腻的一种油,而只有一股灯芯点燃着,微弱的光亮,是由这一股点燃的灯火发出来。
虽然灯火如豆,但是在地下室中,也足可以使人看清楚东西了。只是,这间地下室看来完全密封,别无出路。
安志扬站在一边,他的神情十分庄严,对徐霞客说道:“你已经开始进入地下皇城了。”
徐霞客点头,表示明白他已开始了一个世上最奇异的遭遇。
徐霞客回头看了一眼,管道的出口处,并没有甚么掩蔽。安志扬向上指着︰“石板之后,看来一如泥土之处,草根全是真的,但泥土却是一块充满细孔的陶板,可供草根盘虬,绝不易为人觉察。”徐霞客点头赞叹地道︰“而且,就算石板被移开之后,也只会向下挖掘,如何会想到就在离地面不深处。只是,“那有隐蔽的好处,也有不好处,容易被人从地面上挖掘发现。”
安志扬笑了一下:“若从上面发掘,必然触及机关,整个管道会向下沉,大量松软的泥土会涌过来,再向下掘,也只是泥土。”
徐霞客不禁震动了一下,暗想自己现在是进来了,只是如何出去?万一这安志扬不打算放自己出去可怎么办?
徐霞客面色有点阴晴不定,安志扬望着徐霞客道:“君子之前,凡事明言在先。我虽然相信不会你泄露秘密,但你离去之后,必然会毁去此处通道,自此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徐霞客口唇掀动了一下,安志扬又说道道:“至于另一处出入口,我不会告诉你。”
徐霞客答道:“自然我不会再多问甚么,能入此奇地,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安志扬点了点头,又解说道:“若是不明就里,地面上所铺九块石板,不曾一起盖上,而贸然滑入管道,万千巨石,便自管道升上,将滑行之人压成肉酱,同时,此处石块也自动散下,为水所没,不留痕迹,一样再也无法进入地下皇城。”
徐霞客又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这么多巨大的设备,是甚么在推动一切机关?”
安志扬吸了一口气。
这时徐霞客才注意到,在这个地下室中,呼吸一点困难也没有,不知何处透气的?他感到自己实在是进入了一个近乎梦幻的世界,不可想像的事实在太多了。
安志扬缓缓地道:“大王统一天下,建造皇宫,曾引二川之水入宫,这是掩人耳目,实际上,二川之水自河底起筑引道,被引入地下,工匠利用水势推动巨轮,遂有生生不息,万世永年之力,只要川水不涸,其力不止。”
徐霞客抹了抹手心的汗。是的,唐朝大家杜牧在他的“阿房宫赋”中,就有“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之句,“二川”,大抵不会是渭水这样的大河,指的多半是渭水的一些支流如灞水之类。在《山海经》的地图上可以看到那一带河水交流,相当之多,这些河流的河水自然川流不息,不会涸绝的。
经过安志扬这样的解释,徐霞客不禁由衷地发出赞叹声来:“真是,阿房宫是地上建筑,主要的工程是在地下进行。”
安志扬叹了一声:“一直到大王归天,宫殿并未建成,阿房宫云云,只是后人加上去的名称,大王本有意名之曰天宫,但未有定论””听得他这样说,徐霞客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这样说,分明是说他和秦始皇嬴政经常见面、交谈,这种话听了之后,引起的反应是一种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怪异。
要知道说这种话的人,竟是一个秦朝的古人,那种怪异之感,勉强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有成千条毛虫在身上爬行。
安志扬又道:“就算一切顺利,到了此间,也不过认为发现了一处地下坑室而已,不会想到这里和整个地下皇城有关,而且是秘密出入的孔道之一。”
徐霞客四面打量了一下,笑道:“既然到了这里,要发现通道应该不是甚么难事了。”
安志扬一听得徐霞客这样说,笑了一下说道:“试找一找。”
徐霞客连忙摇手,这个人已经活了上千年,看起来还一直可以活下去,悠悠岁月对他来说根本不算甚么,徐霞客却浪费不起时间,所以徐霞客立时道:“请安先生带路,我只是说说。”
安志扬又笑了一下,走向那个巨大的石臼,双臂环抱,向上一举。
徐霞客一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就呆住了。
就算知道机关是在这个石臼上,任何人都只会去推它,转它,再也不会想到去把它举起来的,因为这个石臼,看来足有上万斤重,只是那里面的油也至少有上千斤了,甚么人会想到把它往上提?而安志扬去提它的时候,徐霞客也认为他一定提不起。
可是看起来,安志扬根本没有用甚么力就将石臼提了起来,提高了约有二尺左右。石臼被他提起,本来大半满的油,变成了只有小半满,同时,面对管道的石墙上,一块大石向后缩去,现出了甬道来。
徐霞客看到了这里,对于古代工匠的匠心真是无法不佩服。这是甚么样的设计,又何等不易为人发觉。
大半满的油,看来在石臼之中,可是只要石臼一向上升起,油就会漏下去,漏下去的油自然会触及机关,使得暗门打开。
问题是,那么重的石臼,如何提得起来?这时,安志扬已然松开了手,石臼仍然维持在被提起的位置,下面有一个石座升了起来,承住了石臼。
安志扬转过身来,看着徐霞客盯着石臼,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呵呵的笑了起来:“这里可说是兵行险厄。石臼看来极重,但下有活动底托,只要有两石之力就可以提起来了,不明就里的自然不会去提它。”
徐霞客叹道:“其实也不甚险,要有两石之力,不是勇士,哪里能够呢?”安志扬听了,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
徐霞客倒不是故意阿谀他,两石之力,就是双手一提,要有二百四十斤的力道,这又岂是常人能做到的?
“石”这个单位,在当时有明文规定,《汉书。律历志》上说,: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所以徐霞客其实还真是在实话实说。
安志扬不但神情高兴,而且自己说起自己的威风史来:“当日较力,徐霞客天下第七。”
徐霞客一时之间,大为好奇,问:“谁天下第一?”
他连想都没有想:“大将蒙恬。”
徐霞客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这个文武双全的秦朝大将,曾大败匈奴,又传说他改良过毛笔,真正是历史上的名人,而眼前这个安志扬,和他较过力,打过架。他决定不再问这些问题,转而去看那通道。
那个现出来的甬道口,要人弯着身子才能走进去,仍然是安志扬在最前面,徐霞客们跟着,弯着身走了不几步之后,就豁然开朗,再向前走,听到了水声,黑暗之中只听得水声越来越甚,简直是汹涌澎湃。安志扬在这时说道:“前面是一个大湖,水流极急,倾入湖中,那地方不必去了。”
“你们绝无法遍观地下皇城,真要如此,需历时数载。”
徐霞客想了一想:“是,不必了。只是,不知道象安先生这样生活的人还有吗?”
安志扬道:“当然有啊。”
这时,在火把的照映之下可以看出,经过的全是曲折无比的甬道,徐霞客相信那是一个迷宫,如果没人带路,迷失其中,只怕一辈子也出不来。甬道的四壁全是巨大的石块,石块上刻有浅线条的画,在经过的甬道两旁刻的画大多是马,各种各样姿态的马,更多的是战马,披甲飞驰,栩栩如生。
此间不但是伟大的地底建筑,简直是地底的古代艺术之宫。安志扬对这些盘来盘去的甬道熟悉之极,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徐霞客紧跟在他的后面,以便可以更清楚地听到他的
讲话。
他继续说着:“我在大王归天之前,和一批部下,自愿殉葬,连我爹爹都是这一批人里的。”
徐霞客才听了一句,就吓了老大一跳,失声道:“陪葬。。。。。。用活人。”
安志扬毫不以为异,答道:“是,王陵之中,有俑无数,天下陶工,穷二十余年之力,人俑、马俑,各种宫器,不计其数。”
徐霞客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象你们这些人呢?”
安志扬迟疑了一下:“我不知确数,只知道我这一部分,一共十人。”
徐霞客还想问一句:“全是自愿?”可是这句话在喉际打了一个滚,并没有问出来。
用这样的话去问一个秦代的古人,那太滑稽了。
弯曲的甬道,像是永无止境,有时还需要用各种方法,推开一扇又一扇厚重的石门,安志扬的解释是:推这些门,每一扇都有一定的步骤,一不小心弄错了,长弓大矛,一律染有剧毒,立时会飞射而出。他也叫徐霞客放心,说他在黑暗中打开那些门,同样纯熟,决不会有半分差错。
徐霞客心中有点发毛,要是叫古代的毒箭射中了,他可不一定有法子可解,那才叫冤枉之至。但想到安志扬在这里已过了上千年,他的所谓纯熟,自然是可信的了。何况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又听到了水声,不过这次,只是潺潺的水声,在安志扬又推开了一道石门之后,徐霞客 “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安志扬在徐霞客的身边说道:“真伟大,是不是?”
展现在徐霞客们面前的情景,真的,除了“伟大”之外,没有别的言词可以形容。
那是一个极大的空间,真的难以想像,在地底之下,会有那么大的一个空间存在,人完全不感到那是在地下,而是宽旷如原野一般。
这一大片空间的高度并不是很高,可是在上面,星月夜空,由无数细小的油灯作为照明之用,看起来,真像是在旷野之中看夜空。而地面上,有一道相当宽阔的河流,河水潺潺流过,河水不深,但是极其清澈,可以看到在水下大大小小、各种色泽的鹅卵石。而更使人感到这个空间像旷野的,是在河流两旁,虽然实际上没有青草,可是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一片草原,是一片水草丰美,最适合放牧的地方,因为在整个空间之中,至少有超过两百匹的马。
那些马,完全和实在的马一样大小。它们神态生动,有的在俯首饮水,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在追逐,有的在踢蹄,每一匹马都有它不同的神态,一个眼花之下,会以为那些马全是活的。
那些马全是陶制的,每一匹马的位置,显然也曾经过精心安排,疏密有致,一点也不觉得拥挤,反倒衬得整个空间更加空旷。
徐霞客早已料到,在地下皇城里会有十分宏伟的建筑,可是也绝想不到,竟然伟大到这一地步。
过了好一会,徐霞客才赞叹道:“真伟大,真伟大。”
安志扬道:“我爹爹说,这个牧马坑还不算是大的,有一个战场坑,里面全是战役的实景,是这里的三倍以上,而地下皇城的中心部分是皇宫,完全依照和地面上一样的格局和规模建造。”
徐霞客叹息道:“我宁愿失踪一年半载,也非要好好开开眼界不可。”
安志扬摇着头:“那可没有法子,我是专管战马的,所以王陵之中的牧马坑和有关的几个坑室,归我主理。其余的坑室,别说我不知是什么样,就算知道了,不知如何趋避机关也是不行。”
徐霞客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照这样看来,整个王陵已被发现的部分。。。。。。”
安志扬笑了起来:“我也问过这个问题,爹说那些坑室,只不过是外缘中的外缘,是早就预算了会被后世人发现的。真正的王陵中心,连我爹都没有到过。”
徐霞客道:“据说整个王陵的面积超过百里。”
安志扬挥了挥手答道:“我也不知道那有多大,但是我知道,王陵的最重要部分深入地底百丈,十丈方圆之内,全是水银围绕。水银之外,是厚达三尺的铜墙,虽有千军万马也不能攻破。”
这种话,不论是从甚么历史记载中看到都不会有人相信,但出自安志扬之口,可信度自然极高。他说了之后,又顿了一顿:“我其实也只是略听到了一点传说,真正情形,可能更加牢不可破。”
安志扬说着,又向前走去,他沿河向南走,徐霞客跟在后面,河水潺潺流过,是真的活水。
安志扬说道:“我曾问爹,空气是如何进来,他也不甚了了,我想,多半是引河水进来的时候设法带进来的。”
徐霞客“嗯”了一声,心中也是不明所以,只是如此伟大的工程,自然会有众多的精巧设计,引入空气,应当也是这精巧设计之一。
只是,另一个问题他有些不懂:“我不明白,王陵设计来埋葬尸体,像安先生那样,隔了这么多年还活着,这当然是意外,那么,王陵中要流动的空气,有何用处?”
安志扬的神色十分认真,他没有回答他何以会活了那么多年的意外,只是答道:“那可不成,万一大王要是复活了怎么办?”
徐霞客立时问道:“刚才你说他的灵柩被水银和铜保护得如此严密,他就算复活,又如何能求生?”
安志扬瞪了徐霞客一眼,像是徐霞客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当然一定有办法的,这办法,我看只有大王一人方知。”
徐霞客没有再问下去,既然“只有大王一人方知”,再问也是白问。而且,他在地底那么多年,看来也只是在牧马坑的范围内活动,其余部分他连去都没有去过,其中详情,自然也非他所知了。
沿着河向前走,一直来到河尽头,在河旁才又有看来如同牌坊似的一扇门,推门进去,是一个相当大的室堂,各种石制的陈设齐全,一进去,徐霞客就看到三面墙前全是石制的架子,在架子上都是一卷一卷的竹筒,那是古代的书籍,数量之多,不可数计。
徐霞客不由得暗自惊叹,心想这里会有多少失传的古籍啊。
穿过了这个室堂,安志扬再推开一扇门,那是一条约有二十丈长的走廊,每一边都有五扇门,除了最近左首的一扇外,其余全关着。
那扇打开的门内是一间房间,陈设相当简单,有石榻、石几,有很多牧马人用的工具,战马要用的盔甲器具等等,也有很多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