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唯恐它不死,又刺了一阵,这才到寨子外面挖了个大坑把丝罗瓶连同大网一起埋了下去。
看到这个办法可行,族人又连夜赶制了十几张带着钩子的大网,有了这些准备,丝罗瓶给族里带来的危害降低很多。
第二天,那摩和族人出去打猎,周虚、徐霞客等人要去那道高崖下查看情况,众人各带连弩,沿着那天的道路直走过去,不到中午时分,就到了高崖下,四周静得怕人,虽然林木茂密却听不到一声鸟鸣,由于长期的风化,崖壁上的石沫被风吹得不停的飞落下来,周虚敲了敲石壁,石壁叮叮作响,里面根本就是实心的不可能有密道,众人边敲打石壁边向前走,走出了四五里路,这里的崖壁与那边不同,崖壁上满是藤条,苔藓等物,竟然很难看到一块石头。
“真是奇怪,相距并不远,怎么崖壁就完全不同了呢?”关超奇道。
“那边的崖壁以花岗岩为主,石体干燥又不断被风化,自然不会有植物长出来,这里的石壁上长满了地衣和苔藓等物,它们将岩石化成土壤,自然会有草木,藤蔓等生长出来。”徐霞客解释道。
“嗯,”关超似懂非懂,“那边的岩石为什么就不能够长地衣呢?”
“或许崖顶上有一条大河流过,水流渗入石中,使得这里的崖壁湿润,地衣就长出来了。”韩丽拔下一根苔藓捻了捻,手指上湿漉漉的。
“嗯,很有道理,”周虚说,“如果崖上有大河,那么在山崖的另一端一定会有一条极大地瀑布。”
众人点头同意,不过崖那边的瀑布似乎有些太遥远,当务之急是怎样到达崖的另一边。
周虚的目光在崖壁上扫视半晌,忽然停在一处布满苔藓的地方,那里的苔藓虽厚,却没有层层叠叠的藤蔓,“关超,来帮个忙!”周虚说道。
关超不明所以,懵懵懂懂的走到他的旁边,周虚示意他蹲下来,然后双脚踩住他的肩膀,双手抓住崖壁上石缝间的小草,向上爬去,关超缓缓的直起身来,二人叠在一起,所能触碰到的高度足有一丈,周虚把那个地方的苔藓扒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原来在那片苔藓的下面是一个淡红色的外圆内方的标志,那个标志足有缸口大小,不知道用什么染料涂抹成的,看那摸样就知道一定年代久远了,再加上苔藓的常年侵蚀,可是那一方一圆铜钱样的标志仍旧十分显眼,仿佛昨天刚刚涂上去似的。
周虚从关超的肩膀上跳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标志,看着看着,忽然跪在下面不停的磕头。
“周道长中邪了吧,”关超揉了揉被周虚踩得发酸的肩膀,看着他奇怪的举动,惊讶的说。
“周先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徐霞客明白周虚一定不会平白无故的这么做的,忙拉开想要过去的关超,等着周虚磕完头站起来。
周虚的脸上挂着笑意,从前他总是一副死眉死眼的模样,很少看到他笑,他看着众人惊异的表情,笑了笑,说:“这个铜钱标志实际上是我们全真教的教徽,看到它我敢确定师祖一定到过这里,我这趟总算没有白来。”
“周先生,我不是泼你冷水,”关超说,“就算知道他来过又能怎样,这么一处高不可攀的高崖横在这里,我们怎么才能够进去?”
“既然师祖在这里留下标记,一定有办法进去的,而那个入口一定就在这附近。”
众人半信半疑,把周围崖壁上的苔藓和藤蔓统统撕扯下来,崖壁上方圆数丈的范围内光秃秃的看不到一点绿色,除了石壁外看不到别的东西,众人不肯罢休,方圆两三里内的石壁都被清光,还是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周先生,你的那位师祖的标记做的很明显,可是等于没留一样,我们还是找不到入口。”关超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道。
“教内相传师祖确实行事古怪,常人难以捉摸,不过他的造诣却是无人能够比拟的。”周虚露出无比羡慕的眼神,说道,跟着又叹了口气,“唉,可不是,我们这一代已经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如果不能够找到教中典藏,那全真教真的要消失了。”周虚伤感的说。
众人一时无话。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下来。
“今天只怕回不了村落了,”那摩通过韩丽的翻译说道,“晚上看不清道路,容易出危险,大家就在树上睡一晚吧。”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在土人们的帮助下各自去找合适的大树。
阳光慢慢照进了森林,徐霞客早上起来,却发现所有的人,全不见了!
由于徐霞客睡在一棵很高的树的近树冠处,阳光先照射到他,所以他醒的比较早。他从树枝上坐起身来,迎著朝阳,深深地吸着气。只有和大树一起睡觉的人,才能体会到大树在清早时所发出的气息,是何等之清新可爱,然后,他向下叫道:“每一个人都起身。”
他叫了两三声,开始攀下树来,当他攀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呆住了,他几乎是从七八尺高处直跌下来,跌在一大丛灌木之上,然后,他又立即挣扎着站了起来。
昨天,当天色将黑之际,他们是在这里扎营的,当他在树上,朦胧快睡去之际,他还会听到土人在唱着他听不懂的歌曲,而篝火的火光,也在闪动着。
但是这时,他跌在灌木丛中,又挣扎站起身来之际,却一个人也见不到。不但是一个人也见不到,而且什么也没有了,营帐,行李,一切全不见了,就像是昨天晚上,根本只有他一个人到过这里一样。
徐霞客呆呆地站着,事实上,他只是僵立着,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而不能动弹。
这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人,所有的装备,全到什么地方去了?
徐霞客知道土人们对于那可怕的墙很害怕,土人弃他而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那些人又用什么方法,将一切做得如此乾净呢?就算他们在行动时,不发出任何声响,一切也不可能这样乾净的! 更何况,周虚他们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跟着土人们逃走。
在大树的草地上没有篝火的余烬。没有人践踏过的痕迹,没有搭营帐时打下木桩的洞,什么痕迹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绿油油的草,沾着在阳光下闪耀,眩目晶莹如珍珠的露珠。
徐霞客慢慢地跨出了灌木丛,小心不踏断树枝,然后,来到了草地上,伏了下来,将脸贴在柔嫩的草上,低声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他可以感到,他身下的青草,正在欢迎他,但是青草却不会出声,也无法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霞客又仰起头来,那株大树,他昨晚的“睡床”,就耸立在他身边的不远处,那是一株七叶树,至少有四十尺高,透过浓密的树叶,阳光看来像是无数的小亮圆点。
徐霞客望着这株七叶树,喃喃地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起身来,有点脚步踉跄地走向前,来到了树干旁,双手抱住了树干,七叶树的树皮起着很艺术化的皱纹,徐霞客将耳朵紧贴在干上。
他用力摇撼着树干,自然,那么高大的一株大树,徐霞客根本不可能摇动它,可是当他用力摇撼的时候,树枝却发出沙沙的声响,微黄而带有淡红色的四萼花瓣,却纷纷落了下来。
徐霞客仰头向上看,轻柔润湿的花瓣,沾了他一脸,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回答,但是昨晚究竟有什么变化,这株七叶树一定是知道的。
徐霞客慢慢拂去沾在脸上的花瓣,又大声叫着周虚、信哥、关超、韩丽、汤姆等人的名字,在那一刹间,七叶树的树枝上,不但落下花瓣,而且,还洒下了对生的,掌状的复叶,所有飘落下来的树叶并不是枯萎了的,而是绿油油的。
徐霞客感到一阵难过,他又摇撼着树干,有点情不自禁地嚷叫着,道:“好了!我知道你同情我的处境,既然你不能告诉我什么,我就只好自己去找答案了。”
徐霞客在对大七叶树吼了几句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毕竟突然间失去了那么多同伴,是很意外的事。
他没有走出多远,就选择了一大丛结了实的人面子的果实,作为早餐,直到满口都是那种略带苦涩的香味为止,然后,他慢慢的向前土人村落的方向走去,他可以肯定那些土人是弃他而去的逃兵了,只是不知道周虚他们的处境如何。
徐霞客的中餐,是一顿丰富的“植物大餐”,包括了一束裙带豆,十颗三叶通草的果实——厚皮已经裂开了,现出洁白的果瓢,香甜可口,和一些山胡桃。
那天晚上,他又爬上了一株大树,这次,他选择了一株枝干散发着异样清香的金松作为他的睡床。
当他醒过来时,天却还没有亮,四周围的一切,是如此之静,如此之黑,在黑暗中向前看去,什么也分辨不清,也正由于四周出是如此之静,所以徐霞客可以听到平时听不到的许多发自树木内部的奇妙的声响。
那种奇妙的声音在徐霞客听来,就像是最美妙的交响乐一样,他实在不想有任何动作,来破坏他对这些美妙音响的欣赏。
他又闭上了眼睛,可是几乎是立即地,他觉出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所有的声响,是如此之强烈,那是不应该的,植物也需要休息,这种强烈的音响,证明在四周围所有的植物,全在尽它们的一切可能在生长,运动,在这种夜晚,那是不应该有的事情,这种情形,只有在大早之后,忽然有了水份之后,才应该出现,有过种花经验的人,或者都知道,当花叶乾瘪,蜷缩之后,淋下水去,不消半个时辰,花叶就会挺立,但是有多少人知道,植物的内部,在这半个时辰之间,是经过了几许剧烈的运动,才能使软垂的叶子又恢复挺立的?
这时候,徐霞客听到的声响,就像是四周所有的植物,都在作超过它们所能负担的力量在运动,徐霞客陡地张开眼来,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叫声,打破了寂寞,使得他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从树枝上直滚了下来,他忙用双手抓住了一根树枝,有些树叶,拂在他的脸上,徐霞客在树叶拂上了脸之际,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来。
他记得再清楚也没有,他是爬上一株金松树睡觉的,可是这时,拂在他脸上,却不是线状的金松叶,而是椭圆形,即使在黑暗中也有光泽反映的另一种树叶。
即使是在浓黑之中,徐霞客也可以立即辨认出,他抓住的树枝,不是金松树,而是一株相当高大的奎宁树。
徐霞客不由自主,急促地喘起气来,他向下望去,望到的是另一些大树的树顶。那株奎宁树,看来至少有七八丈高,而通常,他是绝不会爬得如此高去睡的,何况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昨晚选择的,是一株金松,不是奎宁树。
徐霞客呆了片刻,他仍然双手抓住树枝,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移动一苹手,摸到了几片树叶。他其实根本不必再作什么求证,单凭那种特殊的,略带辛苦的气味,就可以肯定那是一株奎宁树,但是他心理上却有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还要作进一步的证实。
他摸到了树叶,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那种卵圆形的树叶,已经不容再有任何怀疑,那是一株奎宁树。
现在,问题只在于他明明爬上一株金松树睡觉的,何以半夜梦回,会变成睡在一株奎宁树上呢?
寻常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四周围根本不会有人回答他的情形之下,一定会先落下地来再查个明白的,可是徐霞客却不同,他人还抓住树枝,便用脚大力踢了奎宁树一脚,大声道:“你在捣什么鬼?”
他彷佛听到奎宁树的树身之内,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响,当植物主干中的水份,迅速下降之际,就会发出这种声响,而植物在感到有什么需要保护自己之际,才会有水份急速下降的情形。
这更使徐霞客肯定,这株奎宁树,的确曾“捣过鬼”,而且,一定还不止是这一株奎宁树。所有森林中的树全曾捣过鬼。
他又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你们捣些什么鬼?”
他这一次的大叫声,令得森林之中,响起了一阵飞鸟扑翅声,和小动物的躲藏声。
徐霞客叹了一声,他知道森林中的树木,曾对他做了一些什么,可是他却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么?
他小心地沿着横枝,攀到了主干上,然后,在黑暗之中,沿着主干向下落来,当他的身子在贴着主干向下落之际,他更可以明显地听到那株大奎宁树的树干之中的“沙沙”声,那就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儿童,给大人一把抓住,所以心在剧烈地跳着,发出“怦怦怦”的声响。徐霞客自言自语地道:“好,不论你们玩些什么把戏,我都不会怕你们的。”那株奎宁树比他想像的还要高,他费了很久时间才落到地上。
落到地上之后,徐霞客首先闻到一阵清香,那应该是一株成年的黄栋树发出来的,他顺着那股清香,向前走出了几步,当他摸到了黄栋树粗糙的树皮之际,他蹲下身来,在地下摸索着。
他的双手,碰到了树叶,发出了瑟瑟的声响,不消多久,他就拾到了几颗相当地肥大的黄栋子,放在掌心上略搓了一搓,就放进口内咀嚼着。黄栋子略带苦涩味的浆汁,充满了他的口腔,徐霞客是很喜欢嚼吃黄栋子的,他喜欢那股比橄榄更涩,但是回味更甘的味道。
这时候,徐霞客更可以肯定一点,不但他睡的树,换了一株,而且,一定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昨晚他并没有发现黄栋树,如果附近有黄栋树,他一定能闻到那种由黄栋树发出的清香,也一定会拾点黄栋子来尝尝的。 那也就是说,在他熟睡之中,他被移了地方。
徐霞客还无法知道自己在树上熟睡之中,被移出了多远,这一点,在浓黑之中,他无法猜测,但是曾被移动过这一点,已是毫无疑问的了。
他抬头向上望,在黑暗之中,四周围高耸的大树,枝叶交叉,几乎每一株树,都和另一株树的树的树枝,有所碰接,当徐霞客抬头向上看的时候,他好像看到那些树枝,在黑暗之中,摇动着,弹跳着。
徐霞客用力抹了抹眼,又用力摇了摇头,他虽然可以同意植物有感觉,但是,要说所有的树木,联合起来,做一件事,来对付一个人,这样的情形,他还是不能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