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梦游一样对孙扬要求他先留下帮助军中处理事务的要求点头。现在,左三路军一下子没了统帅,更需要人来帮忙,他明白。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一个书生,是怎么搅到这一团乱麻里的?
一连数日,徐霞客随着官军前行,过了宜州、河池,抵达东兰县,这里已经是临近蛮军所在地了。徐霞客每日里帮着处理军务,忙的不可开交。但这些事还只是忙,同时,徐霞客还愁,愁的眉头不展。
他愁的是刘安邦。
刘安邦究竟会被怎样处理,他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按他的意思,刘安邦也认了错了,也没有产生大的危害,上次叛军派出队伍截击左路军,刘安邦也声明不是自己透露的了,差不多也就放了吧。但一连数日,孙扬根本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徐霞客终于坐不住了。刘安邦那么大年纪,受到如此对待,他心中哪能好受?要是因此有个病有个灾,徐霞客又哪能心安?虽然他忙的不可开交,仍写了一封文书请求孙将军息怒,放了刘安邦。
这一封文书还真有效果,送出后不到三日,孙扬就派人来叫徐霞客去一趟。
徐霞客忐忑不安的走进孙将军的中军大帐,还好,帐中只有孙扬一人。
孙扬扬了扬手中的文书:“你特意上书,就是为了求本帅放了刘安邦?”
“是。”徐霞客答道,“末将愿以功相抵,求孙将军念在刘将军年事已高的份儿上放了他吧,毕竟他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危害。”
“没造成什么大危害?”孙扬冷冷一笑,啪的一声把徐霞客的文书扔在一边,“你真的相信刘安邦说不是他向叛军通的消息就一定不是他?”
“末将从未看到刘将军说过谎。”徐霞客慢慢的答道,“刘将军虽然一时糊涂,但不至于连家国民族的大义都不顾。”
孙扬看着徐霞客,好象看着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那么,你一定不会相信,就在昨天,刘安邦已主动向本帅承认,是他向叛军通的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徐霞客惊的脸都白了,一连说了两个不可能。
孙扬哼了一声:“你想说本帅在说谎吗?要不要现在就让刘安邦和你当场对质?”
“不,不要,不要!”徐霞客就好象听到了最恐怖的消息,吓的连连后退,一脚绊在门边,重重跌坐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身来,连个招呼都不和孙扬打,撒腿就跑。他怎么敢亲耳去听刘安邦说,他是一个汉奸?
他回到帐内,寂然独坐。
门外,有人叫他。
“进来!”徐霞客答道。
一个百夫长走了进来,先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报告游击大人,我的一个手下,一个什长,名叫赵三,有事汇报。”
徐霞客点了点头,百夫长转身叫赵三进来。
赵三行了礼,说道:“游击大人,小的有一件事想汇报,只是,这事干系重大,不知。。。。。。”他说了一半,住了口。
徐霞客一愣,随即明白,挥手赶走了那百夫长,对赵三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只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就成,我无论怎么处理,绝不会说出是你告诉我的。”
赵三笑了,连连点头,随即低声说道:“我知道刘将军是被冤枉的!那个向叛军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他!”
徐霞客心中暗叹。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样的机密,居然这么快连小兵都知道了。他叹息了一声:“赵三,这事儿我也这么认为,但没有证据,总是不行的。”
“我有证据!我见过那奸细!”赵三答道。
徐霞客一下子站了起来:“赵三,你说什么?你何时见的?快说说!”
赵三却不出声,就那么沉默的看着徐霞客。
徐霞客心中一沉,他明白,赵三是想让他再保证一回,绝不会把这件事是他赵三说的泄露出去。站在赵三角度,这完全可以理解,这么大的事,公然与整个左三队的最高长官孙扬作对,赵三没这个胆子,但是,如果不说出是赵三说的,徐霞客又如何让孙扬相信?徐霞客思来想去,一咬牙,答道:“你放心说,我不会泄露出是你说的。”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不答应赵三,莫说赵三可以不说,就算是说了,也可以不承认,现在这帐里只有他和赵三两人,如何证明这些一定是赵三说的?如果叫了别人来,赵三更不会说,所以,他只能答应赵三的要求。
赵三长出一口气,说道:“多谢游击大人。”
“你快说说看!”徐霞客有些着急。
赵三说道:“当日军中忙乱,准备出发,我自然也是如此,我收拾了包裹,准备停当就走到门外,一边看着热闹一边等待集合。突然间,一个人影从我的帐外匆匆走过。。。。。。”
赵三心细,看着这人影心中奇怪,因为这人的穿着实在不大对头。
这人头上戴一顶百夫长的头盔,身上穿着一身士兵的服装,而且那服装明显的不是一套,上衣太短,裤子太肥,脚上居然穿着一双牛皮短靴,而官军一向是没有这种靴子的。
赵三立刻跟了上去。那人曲曲折折拐来拐去,明显的在回避着人,专门找无人之处,而走的方向则是走向营栅,但不是营门。
远处传来号角声,士兵们开始集合了。
赵三几次想要召唤别人来帮忙,但士兵们都已经忙于集合去了,况且这人专门找无人之处走,他也找不到人手。他又不敢返身回去,怕跟丢了这人。耳听着号角声,赵三心知如果不及时返回,只怕他要被扔在这里了,他鼓足勇气粗起嗓子喝道:“你是谁?”
那人不防身后有人跟踪,大吃一惊,怪叫一声,反手拔出腰刀来面对着赵三。
这一下赵三明白了,这是叛军的密探!那腰刀明明就是叛军的样式!
赵三急退两步,死死盯着这人。
这人看到赵三手中没有武器,胆子大了不少,正要上前,却听得远远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他现在攻击对面的汉人,这汉人一跑,他未必能追得上,而这汉人一旦叫人,他一个人一定跑不脱。
他看着赵三,突然露齿一笑,以纯熟的汉语说道:“这位小哥,你真勇敢。我很是佩服你。”说罢突然转身,疾如飞鸟一般冲向营栅。
赵三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攀上营栅。他手无武器,回去喊人只怕又来不及,想了一想,只好放任这人逃掉,急急回自由的营帐去,却已经晚了,部队已经开拔。他一路急追,足追了四十里才算追上。
赵三讲完了。
徐霞客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脸上慢慢的淌下汗水。他的眼睛瞪的象铜铃一样。
“喂,喂喂,喂~~~”赵三的手在徐霞客的眼前晃着,心中惊慌,不知道徐霞客这是犯了什么邪病。
“不是他,不是他。。”徐霞客嘴里喃喃自语。
“你怎么了?”赵三有点儿慌了,“游击大人你可不要吓我啊。”
“不是他!”徐霞客突然一声大吼,一跃而起,在地上急速走动着,全不顾自己仍然赤着脚,兴奋的脸上直放光,连声说道:“刘安邦有救了!不是刘安邦通风报信!”他左一脚右一脚穿上靴子,一叠连声的说道:“我这就去见孙将军!这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徐霞客象疯了一样直冲出门去。
徐霞客一路打马狂奔,直闯孙扬的中军大帐,要不是孙扬及时止住了卫士,徐霞客差一点就被当作刺客给砍了。
徐霞客也不管孙扬想不想听,三言两语的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却没有说出赵三的姓名,最后说道:“绝不是刘将军通风报信的!”
孙扬看着徐霞客,沉思了片刻,慢慢问道:“既然不是他通风报信,为什么他要主动承认?天下可有如此白痴之人?”
“那是为了我!”徐霞客的眼圈红了,“刘将军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他以为这是叛军判断出了我军的动向,如果真是这样,出主意从叛军背后向右绕的人是我,那就意味着我这个主意是错误的,至少是有问题的,是我给全军带来了威胁。所以他干脆承认是自己通风报信的,以维护我的名誉!”说到这里,徐霞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好象在自言自语一样,“刘安邦这是因为以前害过我,心中有愧,所以把所有的罪自己一个人担了,但求一死。”
孙扬想了一会儿,对徐霞客的说法有些相信了,他对徐霞客说道:“你把传此消息的人叫来,我要亲自问一问。”
徐霞客呆住。
在孙扬来说,这个要求很正常,一个涉及到常将军是不是汉奸的重大问题,当然要亲自调查一下,不能只是听徐霞客几句转述就乱下结论,但对徐霞客来说,却是个大难题。
他方才只是说“一个士兵”发现了这件事。问题是,他不能把这个“士兵”叫来, 因为他亲口答应了这士兵。他心里很清楚,赵三要是知道是徐霞客出卖了他,会当场翻供,那样,不但救不了刘安邦,连他自己也有嫌疑了。
“那个,那个士兵伤很重,我来时他已经死掉了。”徐霞客结结巴巴的答道。
孙扬眯起眼睛看着徐霞客。他在思考着,徐霞客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为了救刘安邦在说谎。他不能让徐霞客把尸体抬来,因为徐霞客完全可以随便拉过一具尸体来指称就是他告诉的,反正人死了不能开口,这叫死无对证。
徐霞客额头的汗水淋漓而下。他突然大声说道:“孙将军,我以人头担保,刘将军绝非反叛之人!”
“我桌子上的人头已经很多了。”孙扬拿起一叠文书,“至少有三个常将军、四个牙将、七个参将以人头担保了。”
原来孙扬抓了刘安邦,虽然没有把真实的原因对外公布,但这么大的事情,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结果,他收到了一堆“以人头担保”的求情书。
“那把我的人头也放上去!”徐霞客不肯松口。
孙扬苦笑。
其实徐霞客还算是好的,毕竟他是知道这件事的内幕的,那些不知道内幕的将军,多数都见过此前孙扬冷语训斥刘安邦,多有以为孙扬在公报私仇的。据他所知,已经有常将军暗自向兵部修书为刘安邦喊冤了。
“徐霞客,滋事重大,我不能因你一家之言就放了刘安邦,”孙扬放缓口气,安抚徐霞客,“你如能拿得出证据,本帅自有定夺,如没有证据,本帅也不会轻易就定了刘安邦之罪,本帅一定会反复权衡,至少你让本帅想到,刘安邦承认自己向叛军通风报信还是保护你这样一种可能。本帅一定会好好调查的。”
徐霞客无言以对。他只能向孙扬行礼告退。
门外人喊马嘶,又一批援军到达了。徐霞客快马加鞭,回营去训练自己的部队。
在官军的对面,蛮军也正在添兵加将、聚草屯粮。蛮军为了整顿战线,跨过了红水河安营,如此一来,船舶就成为蛮军最为头疼的问题,虽然经过努力船舶数量已经有所增加,但仍是十分紧张,蛮军一时也没办法解决,他们毕竟技术不如汉人发达。
这天晚上,徐霞客一个人出了营房。
他虽然身在军中,心里却无时或忘他的真正任务是补足《水经注》的空白。现在这条河,红水河,在《水经注》上几乎没什么记载,除了名字就没别的了。今天忙的告一段落,他不顾疲惫,打算考查一下红水河。
天一点点的黑了下去,最后一丝阳光终于消失,从路口向左,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徐霞客的身上又酸又痛,他几乎要坐不住马鞍了。马也走的有气无力的,越走越慢。
徐霞客勒住马,翻身下地。他可以死撑,但马却实在是撑不住了----当然,他也快撑不住了。他放开缰绳,听任马去休息,他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是泥还是水了。
夜幕正在慢慢降临,好象一件黑色的披风在缓慢的从头顶飘下,月华如水,四下里远远近近的响着各种小虫的鸣叫声。
徐霞客的眼皮开始打架。他的身后就是一株大树,他往后一靠,打算休息一下。
咔嚓一声,树干居然凭空碎裂了!徐霞客身后一空,仰面向后就倒,整个上半身都跌进了树洞之中,他急忙用双手抓住碎裂处两边,借力向前一扑,身体重新回到树洞之外,与此同时,他听到树洞底下很远处好象隐隐的有人在发出惊呼声!
这一下可真是大出意料之外,徐霞客只感觉骨寒毛竖,身上都有些发软,这黑夜之中,荒郊野外,突然间身后大树裂开,树洞大可容人,而且树底下居然有人声传来,换成你你会什么感觉?他一边厉声大喝着“什么人?”一边伸手去抓剑,却不料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剑被他放在营房里没有带来。他急忙伸手抓出匕首,一边再次放声大喝:“不必再藏了,快出来!”
左边草丛突然里有人哈哈大笑道:“徐游击果然是老江湖,咱们藏的这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只见草丛里高高婑婑的站起七八个人来,人人都一身黑衣,黑布蒙面,手里持着刀剑。
徐霞客这一惊更甚。他本以为那人是在树洞里,虽然听声音是在树底下的确很奇怪,但再怪也没有现在这结果怪,他叫树底下的人出来,结果旁边草丛里居然冒出这么几个人来!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徐霞客虽然一看这些人的打扮就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仍是发问,他并非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是想拖延一点时间,为自己获得一点备战的机会。
当先那人嘿嘿一笑,冷冷的说话:“徐游击看到咱们这付模样都猜不出咱们是干什么的吗?”徐霞客哼了一声,脚在地上慢慢的、小心的移动着,希望能踩到一个木棍之类的东西,至少让他也有个能用长一些的武器,嘴里答道:“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那为首的杀手眼神一紧,哼了一声答道:“算你聪明。可惜,聪明人都不长命!”“命”字刚一出口,七八个人突然同时冲了上来,一时间刀光剑影齐至。
徐霞客一掌拍在马背上,同时脚下用力一踢。那马受惊,一个直立,把面前的一个杀手踢飞了出去,徐霞客脚下这一踢,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迎面的另两个杀手一下被迷了眼睛。徐霞客身形一晃已经直冲上去,只听得一声大叫,一个杀手直向后飞去。但与此同时,另外两件兵器已经一左一右刺向徐霞客。徐霞客眼看不敌,无奈之下手向左一挥,身体奋力向前冲出,只见寒光闪动,四把剑一起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