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奚平只觉得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并不是他想说的,他只是想找个发泄口,发泄心中的不满。他知道天曜根本就没有错,真正错的是谭越和岳绮丽而已。
“奚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可不可以,再最后叫我一声哥哥啊?”天曜在那头请求道。
哥哥……
“做梦!”莫奚平扔下这两个字后,就挂了电话。
天曜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有些失神。
“原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莫奚平失魂落魄的看着无月的星空。其实,天曜是他心里一直的愧疚。他现在心里很乱,天曜从来不会对他发脾气,说话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就像温暖的风。
他想,他现在是没办法让天曜回来的,等过些时日他在亲自去接他回来吧!
他也很想天曜。
岳绮丽气急,跑到他身边甩给了他一个耳光:“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莫奚平!他是你哥哥!你就算再怎么恨我,再怎么恨谭越!你也不能恨你哥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莫奚平没在意岳绮丽那一耳光,转身就走回了房间。
他没有想到,这会是他和天曜最后的一次通话。
他对天曜最后的印象,是两年前天曜走的那天,他落寞孤独的身影。
沈若甄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
如今慧心再回想起那些事,已经不会有什么起伏了,只是低头念着:“阿弥陀佛。”
第二天莫奚平刚走出房门,就见胡顺跪在他房门前,老泪纵横。
“你这是怎么了?”莫奚平忙蹲下去想扶他起来。
胡顺抬头看着他,哽咽不止,颤抖着声音道:“大少爷……大少爷,他死了。”
莫奚平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天曜……死了?!怎么可能?他昨天还和他通电话呢!怎么突然就死了!
莫奚平踉踉跄跄的跑回房间拨打天曜的电话,没人接。
他不相信!天曜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莫奚平冲出房间,跑下楼。谭越就站在大厅中央,看着他。
莫奚平停下脚步,岳绮丽坐在沙发上,双眼通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以为,你再怎么恨我,再怎么希望我死,也绝对不会对天曜动手。”谭越满头银丝,恍惚一夜间老了十岁,他看着莫奚平,戚戚然道,“天曜对你那么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你,最在乎你的人。我以为你会念着他对你的好,只是在和他赌莫名其妙的气,气消了,你就会让他回来。”
莫奚平愣愣的听着他说话,已经没有了往日冰冷的表情。
“可是我没有想到……”谭越激动的走到他面前,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对他下手,你居然会下得了这个手,烧死自己的亲哥哥!莫奚平!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去和天曜的母亲的交待!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你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现在我已经没有了妻子与儿子!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谭越说完,忽然捂住自己的胸口脚步不稳的往后退着。
岳绮丽赶忙上去扶他,谭越用力将她推开,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人,哭着笑道:“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我谭越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谭家,谭氏,都是你们的了!你们处心积虑了两年,害死了我的妻子与儿子!我谭越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莫奚平没有丝毫反应,整个人成呆若木鸡状。脑海里一直在重复那句话:天曜死了。
“我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奚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可不可以,再最后叫我一声哥哥啊?”
他那么希望自己能够叫他一声哥哥,那么殷切的希望他莫奚平再叫一声,可是,最后他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两个字。
他真的死了,再也看不见了他了。最悲哀的,是莫奚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留给天曜的,是恶劣的语气,和做梦两个字。
那个永远对他笑,对他好的哥哥,走了。
最后,是谭越自己一个人处理了天曜的后事。莫奚平和岳绮丽都没有资格去插手。
那以后,莫奚平都是只能偷偷的去墓地看天曜。谭越曾扬言,天曜的墓,他和岳绮丽,都不能去,否则就和他们拼命。
莫奚平在出国前,还是一个人偷偷的去看了天曜。
他跪在天曜的墓碑前,声泪俱下:“我知道我不配来看你,可是我就要出国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了,所以我一定要来看看你。”
“我没有想让你去死,那天晚上我说的都是气话,是我心情不好胡乱说的。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从来就不恨你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的心鬼在作祟而已,是我太过自卑。我没想到你真的就这么走了,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害死你的。其实……其实就是我,就是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这样孤独的走。”
莫奚平哭得嗓子都哑了,这是天曜死后,他第一次真正发泄出自己内心的感情。
“哥哥!”莫奚平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大喊出声,这声迟来的哥哥,天曜再也听不到了。
“你和师母在下面要好好的,等下辈子,我莫奚平给你们做牛做马,让你们解这一世的恨。”
莫奚平重重的给天曜磕了三个头。
十七岁,莫奚平独自去了美国求学。他废寝忘食的学习专业,和各路黑白两道人的处关系。每个夜晚,对他都是痛苦的煎熬,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浮现出天曜在火中的脸。
二十岁他应朋友的邀请,一起创建了荣盛。之后他就偶尔会回几趟国内,但大部分时间依旧在国外。直到二十四岁那年,他终于拿到了工商管理硕士,回到了聊州。
他知道沈若甄是天曜当年在乡下很照顾的一个女孩子,和莫禾也玩得好。得知莫禾将她带到了聊州,所以他让莫禾好好照顾她。
那些说的什么监视沈若甄的话,都是为了留住她。一开始是为了留住天曜的在她身上的影子,可是到了后来,就是为了将她永远的留在他自己身边。
莫奚平和莫禾不是相处的很好的兄妹,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莫奚平不善于和女孩子废话,有些时候,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他一直被天曜的死困着。
莫奚平一直都知道康美林有给天曜留下一份财产,他没有觊觎过这份财产,从来没有。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继续想天曜的借口,如果不这样,不做一些和天曜有关的事,他就没有资格再去触碰任何和天曜有关的人和事。
莫禾不知道,谭越不知道,沈若甄也不知道。
他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里是什么样的人,只坚持自己的事情,哪怕被别人误会,哪怕被别人痛恨。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没必要这样做。
沈若甄走出清心寺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可是,知道了又怎样?她能做什么呢?
她已经肯定莫奚平心里是有天曜这个哥哥的,哪怕表现的再怎么痛恨,都无法改变两人曾经生活在一起那么久,无法改变身体里流着同样血液的亲情。
那日说的话,已经深深的伤害了莫奚平,他自己也说了,再也不见。
沈若甄无法再找出一个能够靠近他的理由了,她想,那就帮他找莫奚平一直在找的东西吧!也许只要那个东西找到了,莫奚平才会再看她一眼。她也不希望什么,只希望莫奚平不要恨她。
另一边的莫奚平,因为伤刚刚好,所以没有回公司,一直都在自己的别墅里养着身体。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差点就赔上了命。此时此刻,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那个女孩会不会为她心痛。
即使她的话那么伤人,让他心痛不已,甚至想要放弃她。可是只要想起莫禾电话里说沈若甄有抑郁症的倾向,他就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她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沈若甄时,她还很小,蜷在床上正在睡觉。怀里抱着一个毛毛虫抱枕,看上去很不安的样子。
那时候他准备出国了,过来和莫禾吩咐照顾好沈若甄。那时他想正式的和沈若甄介绍自己,是天曜的弟弟,可是他没想到沈若甄居然是睡着的。其实他也没有信心敢保证沈若甄会接受自己,沈若甄在睡觉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从来想过有一天他会爱上沈若甄,哪怕去年正式和她认识时,他都一直在想,只是为了找到那份财产而已,如果沈若甄不知道,那他就不会再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自己对沈若甄的感情。
二十四岁那年,沈若甄十七了,他看着那个因为高考而困倦的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孩时,才猛然意识道:那个当年小小的女孩子,已经长大了,变漂亮了。
如今他已经二十八了,整整大了女孩七岁,都说三岁一代沟,他和沈若甄之间已经隔了两条代沟。而现在,因为天曜,他和她,更是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也许,这辈子也跨不过去了。
他内心里是个极度害怕失去的人,就算当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也没想过会像现在这么痛。
他突然很介意自己的年龄,他想,如果自己再小上两三岁,是不是就能放肆一些,大胆一些,对爱的渴求激烈一些?
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沈若甄不是那种会玩会闹的女生,她安静,平和,淡雅,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稳重,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无欲无求。
她的身上,有天曜的影子的。但是,沈若甄是沈若甄,不是天曜。
莫奚平叹了一口气,盖好被子,越想的多,就越觉得自己老了。
这一夜,他并没有梦见沈若甄,而是梦见了得知自己是谭越亲生儿子的那一夜。
那时候康美林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原本圆润白皙的脸都消瘦了许多。莫奚平很喜欢康美林,她身上永远都散发着一种慈爱的光环,让人忍不住想去靠近她。
康美林在离去的那个晚上,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奚平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
她的声音虚弱的微不可闻,可谭越还是听到了,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双因为病痛而失去了光彩的黯淡双眼,巨大的愧疚感涌上了心头。于是他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康美林顿时就释然了,有气无力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是我不敢问你,我怕你说不是,而我不相信;我怕你说是,我又无法接受。可是那个孩子真的很优秀啊,我看得出来。他和天曜也相处的很好。现在看到他们两个那么好,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谭越握紧她的手,他深深的感激自己这个深明事理的妻子,也为自己的隐瞒赶到愧疚不已。
康美林看了看旁边的胡顺道:“你去把天曜叫来,我有事情和他说。”
莫奚平看着天曜被胡顺叫走,心里对康美林的身体更加担心了。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康美林。
他走到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可以看见背对着他的谭越和天曜,还有躺在床上的瘦弱的康美林。
莫奚平眼神黯了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莫奚平就觉得是个外人,无法融入他们。
康美林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份文件,对天曜说:“这是我托律师给我办理的财产继承说明文件,天曜,你在这里签个字,以防日后发生什么意外。”
天曜看着她手里那份文件,道:“母亲,我不懂,您就我一个儿子,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
谭越的眼神变了变,看康美林的意思,她是打算告诉天曜真相了。
“孩子。”康美林用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道,“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奚平是你父亲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是你的亲弟弟。”
站在门外打算离开的莫奚平一下子愣住了。
天曜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淡淡的扭头看了看谭越,道:“其实我早就怀疑奚平的身份了,你们肯告诉我,我很欣慰。”
“孩子,你要记住。不管你父亲做过什么事情,都和奚平无关,你只要知道,他是你弟弟,往后你们还是要和睦相处,互相扶持。不能因为奚平的身份而抛弃他,辱骂他。母亲从小就教育你,人生而平等,没有贵贱之分。你父亲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你只要好好的和奚平成长下去,生活下去就行了。”
“我知道的母亲。”
“还有!”康美林把那份文件放在他手上,说,“虽然母亲知道你一定会待奚平如初,可是母亲害怕日后奚平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与你争夺财产。其实财产不财产的不重要,就算没有了谭家的一切,你也要好好生活下去。母亲能给你的只有这个,给你日后做个保障,不用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是母亲自己的死人财产,现在,你只要签上字,就是你的了。”
谭越把笔递给天曜,天曜拿着笔,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文件,迟迟没有下笔。
“孩子,签了吧!”康美林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天曜看着她那双似乎下一秒就会闭上的双眼,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文件下方签了字。
那晚夜里十一点,康美林就与世长辞了。
那一夜之后,所有人的命运,就都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