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保姆车，林立梦里糊涂地回到林家老宅子，醒来之后精神仍然有些萎靡。吩咐徐林和司机在宅院里等候，自己则独身一人进屋，下了密道。
两个小时车程，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于是他倚着墙脚坐下，吃了万灵丹开始调息。
丹朱从瓷瓶中幽幽现出身形，将怨灵完全吸收后，灵体比原来凝视厚重了许多。
林立微睁眼，说道：“看你这样，重回全盛时期的状态，应当不久了。”
“那是。”
丹朱挺得意地回应道，转而又有些黯然：“可惜，再如何恢复毕竟也只是灵体，得不到合适的肉身，弊端多不胜数。”
林立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说道：“我这里有个法门，专门给灵体修炼的，臻至化境，可以超越肉身的威能。”
他看着丹朱，不知道后者会如何选择，自己并不能自作主张。当然，只要丹朱点点头，两卷法门他不会藏私，必定坦然相告。
而丹朱，也是陷入了苦思冥想，斟酌再斟酌，久久未能给出答复，他在想什么，林立是清楚的。
修真一途，视泱泱世界作苦海，肉身是这苦海中的一叶扁舟，灵魂则是船上的人儿。
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大道的终点，为求证道归真，肉身作为累赘早晚是要被摒弃的，这是绝大多数人既定的路线，林立不外如是，丹朱同样如此。
所以从大格局上看来，既然肉身已经陨灭，剩下元神，提早放弃肉身先修炼灵魂，其实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不好。”
丹朱沉思后终于有了决定，否了。
林立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并不觉得对方的选择有问题——换作是他，想必也会那样选。
行至大道尽头的修士，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在那之前，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做鬼，纵然再喜欢剑走偏锋的人，恐怕也极难拿出类似的斩钉截铁的果决。
丹朱虽然生前就走在邪道上，但显然还是更愿意当人的。
气氛安静了几秒钟，昔日五毒教大长老再度开口，问道：“昨晚怨灵的威胁，你可曾听进心里？”
林立盘膝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五心朝天，面无波澜地反问道：“听进去了当该如何？没听进去，又如何？”
“你这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丹朱低沉道。
“以前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大长老，现在怎么反而关心起我的处境来了？”林立笑得意味深长。
丹朱似乎没听懂这句打趣的话，依旧神思深深，说道：“老夫反正已无处可去，如今与你拴在一根绳上，进退生死皆是共处，你要找死，老夫便只得一同送死，别无选择。”
林立伸摊开手心，囫囵塞了五颗丹丸进嘴里，笑容收敛，但并无愤怒之色，问道：“丹朱长老是不是后悔，协助我连斩那位高人两员大将，以致引火烧身搞得自己现在进退维谷了？”
丹朱冷哼一声，道：“富贵险中求，老夫既然敢帮你，就有魄力承担后果。”
“所以大长老想说的是？”林立眼睑低垂，眸中敌意淡了少许，继续运转真元催化药力。
丹朱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夫无心帮衬你林家的凡尘俗事，只不过同乘一艘乌篷船，你这个划桨的想往哪个方向走，总该告诉我这个坐船的一声。”
林立不言语，抬头指了指上方。
这个动作凡人或许看不明白，但修真者一定懂。
他指的是天空，所有修真者的方向，都是天空，跳出芸芸众生莽莽红尘，探寻无上天道。
这个方向，貌似说得过去。
丹朱认为林立过于敷衍，用一个足以回答任何问题的答案来回答他，于是不悦，皱眉说道：“你他娘的别以为风波平息了，跟老子在这耍什么花腔！”
“我从未觉得风波已经平息了。”林立漫不经心道。
丹朱遍体黑雾涌动，象征着他的怒意，说道：“你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做，即便对老夫不放心，老夫也不强求你袒露心扉，但你怎么想的总该多少透露一点，说说计划，老夫心里至少能有个底。”
林立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几声，说道：“我以为自己就够多疑了，没想到大长老比林某人猜忌之心更重。”
丹朱浑身黑雾越发汹涌。
林立说道：“敌在暗我在明，我倒是想给大长老透个底，那么谁来给我透个底呢？到现在为止，我们连那位大人物的冰山一角都还没瞧见，任何计划说出来，都只是空谈。为今之计，只好摸着石头过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丹朱神情陡然凝重无比，即使早就料到是这样，但真的听见话从林立嘴里说出，还是不免觉着失望。
“如若挡不住呢？”他问道。
林立漠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挡得住固然好，说明天不亡我，挡不住，人死鸟朝天，大不了万劫不复家破人亡。”
“老夫以为你是个心气极高的少年，听天由命，呵呵，这么随波逐流的事也做得出来。”丹朱怒极反笑，“枉费老夫竟把重生之望寄托在你身上，真是识人不清。”
林立停下了调息，气海内真元充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他抬头看着那团黑雾，咧开嘴露出明皓锋利的犬齿，冷声问道：“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大长老这是在骂我？”
“傻子都能听出老子在骂你，如何？”丹朱真元大振，黑雾顿时变得澎湃无比，更引发了阴风阵阵，毫无悬念，这种状态的他，下一刻便能施展出全力的万毒大法。
林立咬了咬牙，他的脾气同样不好，满心戾气蠢蠢欲动。
真要打起来，现在的他，要战胜这位五毒教大长老并不难。即便对方曾经可以像捏死蝼蚁一般捏死自己，即便对方已经恢复了当初的八成实力。
但他没有那么做，大敌当前，如果还搞窝里斗，那真是愚蠢得不像话了。
于是林立想解释些什么，但来不及，他刚刚张口，距离身旁两三米远的那张灵符发出了动静，簌簌震动起来。
已经到了昨日所约定的时间，青云世家的来使如期而至。
丹朱钻进小瓷瓶，林立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精神与真元皆是调整到巅峰状态，好整以暇。
今天要谈的是一笔交易，生在林家的他，当然懂得谈买卖时候气势不能落后，形象要注意。
只见灵符阵中灵气氤氲，很快，阴影勾勒出一道人形。
林立以神识扫过，发现传送阵中居然站着一个真人，而非昨日那般，只是以灵珠隔空交谈，可见青云世家对他提纯灵石的特殊法门，应当是较为重视的。
阵中灵气飘散，显现出阵中人的真容，是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颇具古韵，一袭青色长衫缀着四朵白云，周身散发着淡淡威压，竟是距渡劫期只有半步之遥的强者！
“你是林立？”
中年人淡然开口，不悲不喜，语气里听不出情感，给人飘然物外仙风道骨之感。
听声音，似乎不是昨天那个透过灵珠与林立对话的人，而相较之下，昨天那人虽然也是语气淡漠，但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不如眼前这人出尘。
“正是在下。”
林立并不因对方境界高深而态度软弱，不卑不亢地回道。
几乎照搬的开场白，不显得林立狂傲，但也显示不出尊敬，不过那人似乎并不介怀，仍旧是那么平淡的语气，说道：“你在唐城和星城的种种事迹，家族了解得很清楚，对你也是很看好的，若能达成合作，不失为一桩美事。”
“多谢，先生谬赞了。”
林立微微点头致谢，心中没觉得沾沾自喜，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却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在他刚刚道完谢，一句话还未砸在地上，青云世家的中年男人又开口了，说道：“至于你所求之事，家主的意思是可行，在往后的日子里，你的行动会得到我青云世家的帮助，而作为回报，林家每年上缴的灵石当中，必须有八成是经过提纯的，你意下如何？”
林立毫不掩饰地泛起一抹冷笑，这些自诩仙人的世外家族，绵里藏针的招数玩得可不比粗鄙的闲杂凡人生疏。
他就料到会是这样，因为对这些修真世家太了解。所谓修道求仙，倘若真的一心向道，又何至于扎根于俗世多番插手俗事？还不是抛不开世间种种。
归根结底，他们与普通人之间，除了拥有一身强悍的本领以外，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一样的心机一样的贪婪。
“八成？不行。”
林立没有任何停顿地便拒绝了，伸出手掌五指张开，说道：“最多这个数，这是我能接受的上限。”
事实上灵矿每年产出的灵石并不丰富，以他化神期的境界，提纯八成的灵石，只要多花些时间完全能够做到，而且也不是很费精力，不过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人性奸诈，他必须还价。
中年男人看着他，依旧云淡风轻，说道：“你觉得提纯八成灵石太累，我们不勉强，并且提前替你想到了，所以你还有另一种选择。”
林立横眉冷眼：“把提纯灵石的本事教给你们？”
中年男人转着拇指上套的玉扳指，说道：“青云世家人手众多，修真者更是不计其数，提纯灵石这点小事，我们可以代劳。”
“你觉得可能吗？”林立问道。
中年男人不动声色：“我还是那句话，不勉强，若是谈不拢，对我青云世家而言无伤大雅，只是你应该考虑清楚才是，林家正在遭遇的危机，是否能全凭你一肩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