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山以西,秦川河以北的地界内,只有两位妖帝,一青一白,二者皆是妖族最为尊崇的主宰。
而妖族的历史进程与人类可谓大相径庭,时至今日,妖界都几乎没有科技可言,时代基本停留在与人类同步的前清,礼仪教化也大抵如此。
所以在这片大概有些蛮荒的世界当中,任何妖都不可对白帝青帝不敬,是忤逆犯上的欺君大罪。
林立若不是有重九公主寄托人的身份庇佑,刚才的几道惊雷,说不准便真的会落在他身上,而不是仅仅打了几个擦边球吓唬了事。
历朝历代,做出言语辱骂君上这等放肆行径的,没几个不掉脑袋。
“尼玛,耳目还挺宽!”
林立半点没收敛,嘴里嘟嘟囔囔继续往前游去。
苍穹之顶雷霆又炸响,水中辛苦游弋的小狐狸终于传来神识,她也闹不清楚向来稳重的人类少年,这会儿怎么这么嚣张。
“你赶紧消停消停,妖族最讲究上下尊卑,别的时候,你那番话都够被车裂了,再说下去恐怕众怒难平,我虽然保得住你,但你上岸后难免要吃些苦头的。”
“我不过想看看妖族有多不好客。”
林立正对着贴脸打过来的一片浪花,湿淋淋的脸上挂着格外难看的冷笑。
果然啊,甭管域外还是域内,这些妖怪的脾气都是一样的古怪乖僻。
他现在虽说境界受压制,灵识也鲁钝到只剩平常十分之一的程度,但见识毕竟还在。天上夸夸作响的震耳妖雷,不必切切实实落在身上,他就知道那其中蕴藏的威力何等可怕。
反正劈死秦川河力场结界里的他,肯定是随随便便轻松愉快。
后来林立将嘴管得很好,丢了絮叨,全力挥动臂膀踢着双脚往秦川河对面游去,最后累得浑身几近脱力,好难得算是上岸了。
小狐狸游在后头,晚一步上来,舔舐着毛发上影响美观的水珠子。
“下一个,就是南望关了。”
林立望向并不能被望见的峭壁另一端,浑身透出疲累和酸痛,扭了扭脖子。
修真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凡人才有的不舒服了。
吼!
当他们以为疲累暂告段落的时候,激流水面突然炸开,钻出一只庞大的脑袋,伴着一声难听的嚎叫。
林立心头暗骂,这一路走来,已经是第二次被当成猎物了,两次都是赶路赶到力竭,然后就有鬼眉日眼的东西来趁他肾虚而入。
还来不及看清这头水兽造型品种,压榨出双腿剩余不多的力气,他伸手揽过舔毛的狐狸,起身跃向左侧,落在几米外硌脚的碎石滩上。
吼!
水兽扑了个空,吃进满嘴石子,似乎有些愤怒,又发出刺耳的尖啸。
“聒噪!”
林立抬眼看向那头肉皮如黑胶的怪物,体型不小,跟座头鲸似的,只不过比座头鲸丑得多。
沼牛,被视为妖界最低等的牲口,连妖都算不上,顶多叫个妖兽,却生得皮糙肉厚巨力无穷,兼之一口常年食腐练就的臭牙,让这畜生来上一口,那酸爽,就算修真者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当然,如果是在正常状态下,林立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其秒杀。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的他别说正常状态,淌过秦川河已经消耗太多体力,被压抑成筑基期的为数不多的真元,也在游行中维持体温挥霍一空,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拿什么来秒杀?
他低头看着怀中湿漉漉的白狐狸,小可爱沮丧地摆动着狐狸脑袋,两界碑的威能并未因为它是白帝的女儿就格外开恩,实力照样被压制了。
林立摸了摸鼻子,心情不太爽。
他又不傻,自然琢磨得出这是有人刻意刁难,否则沼牛这么笨的傻大个,还能懂埋伏伺机而动这么高等的狩猎行为?
几十枚万灵丹被炼化为纯净灵力,此时他气海十分充盈,可惜无论他如何运转功法,那满腾腾的真元也不曾流淌半丝出来。
“真不愧是一群畜生变的玩意儿!”
这句话林立没有闷在心里暗自腹诽,而是直接咬牙切齿骂了出来。打从一开始,他就并不指望妖族蛮子能有多客气,但这般不讲理的做派,对他这个生在新世纪的人类来说,仍然十分过分。
就是不知道,这是妖族官员自作主张,还是白帝的意思。
……
……
沼牛狂暴得异常,而且碎石滩上这头,比林立印象中的沼牛强悍太多。
通常沼牛由于肥大身躯限制,行动都非常缓慢,但那只适用于大部分普遍情况。
这一头,速度出奇的快。
林立强忍着双腿传来的阵阵瘫软感,将小狐狸护在怀中,咬牙逃窜,渐渐地,连脚底被石头硌的酥麻都感觉不到了。
沼牛可行走于陆地,可沉溺于水下,前身有两只宽大肉鳍,扑在水滩边上,尾后则是一条粗重有力的肉鞭,与臭气浓厚的牙嘴围追堵截,好几次都是差点成功捕获猎物。
或许时间过得很慢,或许过得很快,林立不晓得自己逃窜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是一小会儿,他只知道自己贼他奶奶的累,吃奶的力气都被逼出来了,根本顾不上形象什么的,疲于奔命的模样滑稽又狼狈。
但力气终归有用尽的时候,来来回回兜转了几圈,他便彻底跑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墩儿坐地上等死。
沼牛还有的是力量,生在族界边缘,它难得品尝到人类的滋味,一副不吃掉林立誓不罢休的倔劲,张开大嘴咬来,这一口,竟是将白紫芫也囊括在内。
“畜牲毕竟是畜牲。”
林立悠然说道,并不是说给眼前这头畜牲听,而是说给身在别处却盯着此处的畜牲听。
看起来,人妖两界虽然和平多年,妖界内部却不是那么太平。借刀杀狐狸玩得不算漂亮,但很有用。
沼牛水缸大的臭嘴完全打开,可以从外面直接看到散发腥气的嗓子眼。然后这张血盆大口便僵持着这样的姿势,再也没能合上。
林立吭哧吭哧喘粗气,肉身的疲惫生出沉重倦意上脑,他不敢睡,拖起身子走到碎石滩尽头,然后打了个响指。
沼牛庞大的身躯应声轰然倒下,没人看见它受到攻击,但它似乎就此死掉了。
两分钟后,那颗似牛似鱼的头颅额骨破碎,被开了个洞,爬出一条比沼牛更让人觉得恶心的蠕虫,成人手臂一般粗长,无脚无翼。
接着,沼牛肥壮躯体各处齐刷刷发出细微声响,出现了看上去很肉麻的一幕——
上百个洞从黑胶般的皮脂破开,从中簌簌钻出密麻不堪数的黑虫,大小不一,模样则都相同。
食髓蛊。
林立庆幸自己当初将丹朱的蛊原封不动留在了储物锦带里,没曾想,有朝一日竟然能把自己的命给救了。
他消遣之余学了几种蛊术,能控制的虫子当中,食髓蛊用来对付沼牛这类大块头蠢牲口,是最合适的。
初时幼虫个体不过跳蚤大小,可爬得很快,而且数量极多,一木盒能盛装下近万只,即便爬进宿主身体的过程中折损九成,也还是有千只左右存活。
食髓蛊最大的特点,便是拥有疯长能力,只要食物足够,它们从幼虫长到成虫,顶多只需要半刻钟。与疯狂生长相应的,是进食能力,吃干净了沼牛的骨髓,其实用了仅仅两三分钟。
但林立还是觉得时间稍微有些漫长,刚才要不是他拼了命地跑,没准儿现在已经和小九一起被嚼碎咽进肠胃道了。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强惹的祸,倘若他今天携着一身渡劫期修为而来,那便是千年难遇旷古烁今的少年天才,言语狷狂张扬一些,又有谁敢念念微词?
……
秦川河宽逾十丈,淌水极其费力,但越过了河流还不算结束,因为河川两旁的岸,是陡峭高耸的崖壁。
入河时尚且简单,稀薄真元护体,只需捏紧鼻子往下一跳就是,出河时则要一寸一寸攀爬上去,半点捷径也无从可走。
在碎石滩上休息结束,躯体恢复了几分力气,林立起身,只留一条裤衩子的身影望着高崖,满心都是无奈和无力感。
“皇帝过寿还这么能折腾人,真是有毛病!”
他并不知道地球上的修真界里,青白双帝的寿辰与龙虎武当的开山会象征着什么,如果知道,下次再来便会做足准备。
当然,也怪不得小九没将来龙去脉讲清楚,谁能想到,及冠之年炼气化神的少年天才,却连天底下最大的四场盛会都闹不明白。
秦川河岸两侧皆是光秃秃的岩石,基本垂直于地面,也无特意开凿的攀登路径,林立只能用上小时候学过的徒手攀岩技巧。
白紫芫被难倒在自家家门口,她可没有特别的跨越技巧,便安安心心保持着狐狸本体,然后林立用外套作背篼,将小狐狸背在身上,空手赤脚往上爬。
常年氤氲在秦川河的水气中,峭壁岩石尤其湿滑,不少地方都生出了青苔,难以借力。
好在完美筑基的肉身并不受两界碑压制,林立总归还是比普通人类身体素质好太多,死皮赖脸磨洋工,花去个半时辰,好歹成功登顶。
又累得脱力了。
穿回衣服躺在河岸上方,林立气喘吁吁望着天,耳畔敏锐捕捉到一丝破风声,赶紧坐起来看向河面。
原来有人比他们来得更迟,此时也在渡河。
不过人家的方式并不是游泳,只见四名白衣白袍古装扮相的男子结伴,脚下各踩一柄光剑,呼啸跻身,乘风破浪而来,雅观极了,大气极了。
“我靠!凭什么他们可以御剑!?”林立心里顿时很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