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中有部古籍,名曰《万妖典》,记载着妖域各色妖物凶兽的外貌与手段。
翻开扉页的第一篇章是梼杌、穷奇、浑沌、饕餮这洪荒四兽,其后则是九尾天狐与通天妖莲,此二者便是如今分割妖域的青白两大皇室。
蜃妖在第三篇章,凶名之大可见一斑。
但《万妖典》上有关蜃妖的笔墨却极为浅淡,寥寥数笔,记载了来历与势力起落,以及家族姓氏和几句血脉妖法的潦草描述,然后便是第八种妖的纪录了。
故此,人界对蜃妖的了解属实乏善可陈,也可以说,在人界道门的眼中,蜃妖一族虽然不是妖界最强的血脉,却肯定是最神秘的。
老人们对蜃妖的概念,大抵都是来自当年封冬剑圣与当代蜃妖族长那一战,而当时,封冬剑圣也才十余岁,比现在的林立小很多,蜃妖族长已经六百多岁,半步渡劫,比现在的赫连留雷强很多。
“长老,他的脸…怎么了?”
相同的问题在百兽坪边缘地带各处响起,无一例外,少年们都略带颤栗地盯着赫连留雷的脸。
那张脸此刻几乎完全变了模样,不仅看着恐怖,眼神接触到那一道道白色纹路,便不自觉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恐吓,心惊胆战。
“那是妖纹,也叫祖纹,只有最顶级的妖兽血脉,才能繁衍传承的逆天之术。”
各门派老人们解答的话语都十分有限,似乎不愿透露太多,弟子们也很懂事地按捺住好奇心,没有追问。
道门的《万妖典》有些特别,阅读起来是从后往前翻,境界越高,就能看到越前面的高级妖兽的讯息,而境界未到,非但不能看,就连知道太多也是自伤。
都说人是万物之灵长,但妖其实也是天地生养的灵物,强在何处弱在哪里,对于人类而言属于天机——知道不该知道的天机,听的人要损气运,讲的人也要折寿。
“嗯!”
饶是只听了些皮毛知识,百兽坪外围也是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闷哼,来自那些辟谷境界的年轻修士。
妖书五大篇章,化神期才能开始看第三篇章,渡劫期则可窥见第二篇章之妖物,至于上古时期与神兽厮杀的洪荒四兽,非大乘期不可观阅。
蜃妖乃第三篇章首个记载的妖物,秘密只属于化神巅峰,辟谷期修士听来越级太多。
“给我死!”
赫连留雷面部画满妖纹,奇特而诡谲,而此时,他手中的长戟停止了振鸣。
“撕天爪!”
坪边老人们纷纷惊呼出声,有生之年,竟有幸再见到这蜃妖一脉最具戾气的妖法。
传闻蜃妖体内流有三分鲲鹏之血,古时鲲鹏以龙为食,展背三千里,掠翼可扑天开云,利爪可撕裂苍穹直上九霄。
撕天爪妖法,便有鲲鹏一爪的三分神韵。
老人们的有幸,似乎成了林立的不幸,此等上古血脉传承,如何躲避得开?
“当年封冬剑圣以利破利,小道友会如何抉择?”到了这一步,就连元长老也终于是收敛笑容,低眉沉吟起来。
嘤~
唪~
唰~
哗~
结界内被各种不同的音节充斥,唯一相同的是,这些音节都是妖力切坡空气所致,或犀利、或粗重、或钝缓。
而赫连留雷的长戟,自始至终只挥舞了一下。
“好厉害!”
“他不是只有化神期的实力吗?!”
“果真不愧是妖域仅次于皇族的血脉,全力一击仿佛带有道韵!”
“一次切割打出,便是世间所有切断的方式。”
从未见过妖族高等妖法的年轻有很多,此刻立于草坪周围,不禁心神激荡。
隔着长辈们联手建立的屏障,他们都能深深感受到结界以内的杀机,暗自揣测着,若是自己身处那片破风声里,能接住几下?
更多人的答案是一下也接不住。
于是他们有人开始为那片声音里负了重伤的道友担心。
“我记得林立似乎也很擅长切割,之前破开百鬼宗壁障的手法,妙极了。”
“可是他的手法再如何犀利,面对上古蜃妖的妖力,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就算本来可以,但他这一个时辰,能补满真元且痊愈伤势吗?”
锵锵!
金铁相撞的清脆声音打断坪畔一切私语,所有人目光都不约而同朝着声音源头望去,只见两柄幽黑的飞刀被斩断,垂落进了草丛,却并没有林立的身影。
“在那里!”
有人喊道,本以为是佯攻,然而林立终究还是,被滴水不漏的斩击给逼出来了。
身处自己的领域,赫连留雷自然比观众更早发现,冷笑掠过唇角,手中长戟一指,无数撕天爪的锋利意味便由散而聚,朝着同一个目标切削过去。
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几十上百的锋芒犹如铺天盖地的箭矢,林立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突围。
在赫连留雷与众修士的眼中,他能走的途径唯有两条,要么以绝强的防御生扛,要么,就等着万箭穿心过。
当然此时杀气腾腾而来的并非箭矢,而是能将任何事物切成粉末的妖力气刃。
“林道友,快避开啊!”
一名修士急得眼珠子快瞪出眼眶,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即便他自己也清楚,那种范围的夹攻,想躲也根本没处躲。
可林立的应对未免太消极了些,竟然呆呆立在那里,埋着脑袋不动不偏。
这是绝望了还是看透了?
毕竟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与其徒劳挣扎,不如从容以待,好让自己死得有气度一点?
没人猜得到林立此时在想什么,赫连留雷也想不出,但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拔掉这颗眼中钉了。
最近的妖力锋芒离林立仅仅半尺之隔,再过不到半次呼吸的时间,它便会从林立身体的中部划过,将其腰斩。
这时候林立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头,冲赫连留雷笑了笑,然后,身后的锋芒纷至沓来。
携着世间所有切割的意味,轻重不一,犀利程度亦是有别。
然而,看似必中的锋芒,却是一道也不曾落到林立身上,而是击了个空。
“什么!?”
“竟然…消失了?”
坪畔修士们可谓看得提心吊胆,此时又被大大的惊喜冲得脑袋发懵。但也有头脑始终清醒的,譬如柳鸣。
“妖族果然很蠢,可惜了这么强的手段。”他冷冷说道。
身旁楚逐流略讶然,转头问道:“柳道友何出此言?”
面对一个可以称为对手的人,柳鸣倒是不吝惜言语,说道:“我一直在观察林立的身法,如果我所料不错,下一刻,他会举着刀站在赫连留雷背后两尺远的位置。”
他料的没错,话音刚落地,林立便出现了,的确站在赫连留雷背后,手里也的确举着白色的森罗冰火大刀。
楚逐流惊叹道:“学剑的人眼睛果然刁钻!”
“嘁!”
柳鸣咬着牙,显得很生气。
林立站的位置离赫连留雷只有一尺半,这点柳鸣估计错了。
“你对着一个分身砍得很开心嘛!”
……
……
林立没被蕴含道韵的锋芒剁成肉沫,还活着,脸上带着胜者的笑容,刀尖抵在铜马将军第四节脊骨上。
众所周知,刀尖戳穿脊骨之后抵达的,便是妖族根基所在——妖丹!
“反败为胜了?”
“先用飞刀将敌人的注意力引到某个地方,再用假身骗去所有锋芒,自己则趁势从完全安全的位置突袭,林道友的战斗逻辑实在太清晰了!”
“是啊,说起来很容易,和我们平时学的没什么两样,但要在那样危险的环境下,有条不紊去做成现实,很难很难。”
“以弱胜强,之前我们都太小看他了啊,这家伙不但有颗好用的奸诈脑子,实力亦可媲美陆石榜上的天才们。”
年轻修士们几乎被跌宕起伏的战局惊呆了,好在结果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可惜喜悦之中,他们并未注意到自己门派里上了年岁的老人,都缄默着毫无激动。
“杂碎,你真以为凭你这副残躯,可以抗衡我蜃妖一族的血脉秘技?”
被人用刀指着妖丹,赫连留雷半点没有慌乱与恼怒,反倒是一副正中下怀的冷笑。
歘歘歘!
林立脚下无数青草碎成渣滓,显然受了惊吓:“竟还有无形的锋芒!”
他拔腿想撤,但身子犹如被某种力量牢牢锁住,任凭怎么努力,脚步都没能挪动分毫。
草碎后,便到了他的腿,接着是他的腰,然后手、腹、颈、脸、头。
一瞬间林立整个人被切成八段,又一瞬间,他化作粉末,在旁人眼里他就像是掉进水里的砂糖,自然而然地融化掉。
只有赫连留雷与几位当年见过这招的老人知道,撕天爪真正可怕的,从来就不是那些有形的锋芒。
“唉!”
潇湘院姓慕的老人不由深深一道叹息,林立能做到那一步,已经可以称作绝地反击的典范战例了,是个不折不扣的绝顶天才,可终归对蜃妖的了解太少。
“怎么会这样!”
年轻修士们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呆若木鸡,有的激动不已。
眼看着都反败为胜了,形势却蓦地急转直下,被人削得渣都不剩,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但无论人界修士们再不能接受,事实就是如此,蜃妖的血脉妖术强大且诡异,林立没能接住。
“林立已死,意义想必无须我多言,诸位还请回去休息吧,整理好精神参加天明后的大宴。”
赫连留雷浑身为之一阵轻松,总算,这只烦人的苍蝇不会再蹦跶了。
修士们神情多少有些唏嘘,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各自离开往黎阳古道的方向走去。
柳鸣岿然站在原地,盯着那把插入泥土几寸、被草丛遮掩的黑刀。楚逐流则撩起道袍蹲下,眉头紧皱。
海延勋手指拧着草叶,垮着嘴角,觉得很可惜。
“你对着一个分身好像砍得很爽嘛?”
此时,众人耳畔响起一道声音,这道声音很熟悉,很轻佻,很不应该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