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城在林立的印象中相当陌生,以前只听说这是座很乱的城,却从未涉足过,所以他在这儿当然没有熟人,更不认识哪个女人。
但他猜到约自己的是谁了,而且有九成九的肯定,等见到那个女人,就是十成了。
清照书馆离酒店不远,横穿过酒店门前的公路,再右拐走五百米便是。
书馆从外面看上去很清雅,点缀稀少,简而不失其华。绿色玻璃上烙着一首一首完整的词,皆是出自易安居士,有的耳熟能详传唱甚广,有的则稍微生僻一些。
唐城也有一家类似的,藏书齐全但只借阅不售卖,那家叫弃疾书馆,风格与这如出一辙的简约而不简单,同样是绿色玻璃,上头烙满的则是辛稼轩的古词。
两家的后面应当是同一个颇有情怀与情调的金主,或者两家老板是相识的同好之人,否则的话,那缘分可就巧大发了。
暖风晴雨初破冻,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门帘左右两侧挂着的竖牌匾,写的两句短词,并非摘自一首,而且从含义到神思完全不搭噶,甚至长短都不一致,却莫名有种不对称的美。
走到此处,林立不自觉地背起了单手,学作古代儒生的斯文样,另一只手撩起帘子入内,循着号码找到自己要去的书桌。
桌子靠墙的一方已经坐了人,不算凉透的中秋天气,那人身上裹得有些严实过头,长款呢绒大衣立领遮住脖子,丝质纱巾绕过唇鼻,眼睛上还有副比例夸张的蛤蟆镜。
“我不追问你打什么算盘,不过你做了这么多年全职太太,这次冒着刘宗强起疑的风险约我出来,应该是想帮我,我关心这点就够了。”随便从书架上找了本压根儿看不懂的《时间简史》,林立来到女人对面的位置坐下。
单从视觉上,大概没人能直接认出女人是谁,他也认不得对方,但心里知道这个女人是元城二十年芳华绝代,后来下嫁泼皮流氓的交际花,也只能是她钟寒露。
与他胡乱拣书装象不同,钟寒露显然是个腹有诗书的女人,隔着墨镜都能感觉到,她目光落在那本《塔木德》书页上面的时候,有多少分的专注和思考。
林立并不认识书面扭来扭去的不知道属于哪国的文字,只是曾经见到陈海石抱着本在看,封面图案和字的形状是一样的。
“以前偶尔会听人说唐城林家少爷的坏话,可林少爷似乎没有人们传述得那么差劲。”女人依旧保持着阅读的姿势,头也不抬的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嫩,不是娃娃音或者嗲嗲的那种嫩,而是清脆中带点利落,干干净净,丝毫不拖泥带水。
净透得仿佛不谙世事,又仿佛通透得看破红尘。
样貌好看的女人话音往往不好听,如果一个女人既漂亮,又有着一副好嗓子,那么不管她去不去娱乐圈,与人交谈总是令人舒适的。
林立也没死绷着形象,逼迫自己把眼睛硬落在看不懂的英文字母上,转而背靠椅子极不斯文地翘起了二郎腿:“等你看完,我们找个地方开房吧。”
钟寒露恰好读完一页,翻篇的指尖僵了一瞬,然后风轻云淡划过去。
林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书店里太安静,不适合聊天。”
“再给我两页的时间。”
岁月静好的安宁话语拂过耳畔,林立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耐心,就那么乖乖躺在椅子上望着对面看不起模样但很漂亮的女人。
令他惬意的是,漂亮女人也并未让他久等,她显然已经通读过那本外国书,现在只是拿出来温故,浏览速度极快,两页看完才用了不到十分钟。
“走吧。”
说再看两页就确实只看两页,钟寒露合上书本翩然起身,将书塞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便叫了一声当先朝外面走去,很是洒脱,对于跟一个陌生年轻男子去酒店开房间这种事情,似乎丝毫没有介意。
但林立其实是有些介意的,他还是个处男,刚才说去酒店,纯属意气上头想调戏一下多年前的元城花魁,口嗨罢了。
现在真要开房,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自在,但脱口的话就是泼出盆子的水,收肯定收不回来了,临阵变卦只会更没面子。
于是林大少生平第一次孤男寡女去酒店开单间,便是跟一个四十二岁和他妈差不多大的中年女人——“老子亏了!”
房间里钟寒露才卸掉了严严实实的包裹,脱去呢绒大衣,解掉纱巾取下墨镜,人跟照片上一样好看,但韵味远比照片来得生动妩媚。
身段更是婀娜,该丰润的地方半点不缺肉,该精细的地方半点不累赘。
林立都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浑身没有灵力真元波动的四十岁凡间女人,就是好多花季青春的少女,都未必有她的身材这般玲珑,
“咳咳!嗯!”
清了清嗓子,林大少把目光转向一旁,对着双人床床头上的大时钟,视线尽量不放在那朵诱人犯罪的红牡丹的花枝上。
他可是看过钟寒露跟刘彻的全集写真,立场极其尴尬,就如同宅男多次观摩某个女优的成人大片,突然有一天,女演员从电影里走出来活生生坐在面前。
林立咽着口水,脑海中想出一句话来形容现在的自己,非常深刻:“不是宅男见女优,胜似宅男见女优。”
过了许久,钟寒露打破了沉闷,说道:“林公子不像唐城的林公子。”
“咳咳!”
林立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歪着脑袋回道:“我的人品秉性并不重要,你约我出来总是要说事的。”
钟寒露颔首微笑,道:“那么中午在对面楼上偷拍的,应该是林公子的人。”
“没错。”
林立依旧歪着脑袋,别扭地点点头。
照片里有一张的画面,是她趴在饭桌上刘彻从后面进攻,而她的脸正对着镜头,眼睛望着的方向虽然不一定是彼时偷拍的麒麟帮管事,但现在她把话挑明了,看过那张照片的林立,至少不会感到诧异,进而确定了早前的猜想。
“你早就发现我的人在监视,所以故意引诱刘彻跟你在客厅云雨,我想不是为了刺激。”
“跟那样的人,除了恶心,有什么刺激可言。”麒麟帮管事口中的极品熟女,容颜笼上了一层忧郁。
“我恨透了刘富强,就算这些年他对我再顺从,也只是贪图我这张脸而已,也幸好有这么一张脸,现在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资本。”
林立偷着乐,腹诽道:“他贪图的可不止是你那张脸,还有你那身白肉。”
“有个秘密,世上只有我跟刘富强知道,你是第三个人知道的人,无论你会不会帮我,我盼了这么多年,别人都不敢跟他作对,只能指望你。”钟寒露说道,望向唐城恶少的眼神带着希冀。
林立思索片刻:“那你讲吧,当年你因为什么会嫁给那样一个烂人。”
钟寒露陷入回忆当中,神情有些凄然:“二十五岁以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懒惰、胆小、没志气,人渣有的缺点他都有,但满二十五岁那年,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大事。”
林立把目光稍微往回挪了一点,见到了女人脸上的八分憎恶和一分哀伤,以及一分痛苦。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消息,买了张火车票,到我老家把我妈绑架了,要挟我跟他去民政局领证,然后凭我以前认识的人脉,狐假虎威,从一个挨打不敢还手的窝囊废,走到今天横行元城没人敢惹。”
“那你母亲呢?”林立问道,如果仅仅是胁迫着结了婚借势,这些年据说刘宗强对钟寒露属实不错,她对他最多有怨念和不满,不至于憎恨到如此地步。
后母与继子勾搭成奸,这种事但凡三观没完全崩毁,都很难做得出来,何况刘彻并不是个靠人格魅力就能吸引中年女人的优质小鲜肉。
钟寒露引诱刘彻,必然只是因为对刘宗强的恨,问题在于哪来这么大的恨。
林立知道,故事的高潮部分马上来了。
半老徐娘凄然一笑:“本来我以为,他发家之后把我母亲软禁着,好吃好喝的伺候应该少不了,可有一次趁他烂醉,我才把话套出来,原来我母亲根本不是被绑架,一开始就被他害死了,尸体丢进了山里!但那个时候我能怎么办,他已经成了气候,以前能给我撑腰的,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就算有心帮衬一把,也斗不过刘富强了。”
卧槽~
一段故事听下来,饶是以林立的心境,也是忍不住五味杂陈,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女人,被骗得不是一般的惨啊!而刘宗强一夜开窍,也属实是他见过的恶人中能排进前五的角色了。
且奸且狠。
林立自问够手辣,然而心狠比起刘宗强,简直拍马难及。那么恶心的事,也是他想破脑筋都干不出来的。
“你想怎么办,我要怎么帮你?”面对着命运如此多舛的女人,林立的同情心顿时潮水泛滥,满脸古道热肠的表情急切问道。
钟寒露柔媚的面颊涌现一抹决绝:“我要取代他!他的一切,本来就该是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