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强在元城的势力非常之大,只手遮天或许夸张,伸手遮住半边天却力所能及。从起初混生活的不入流混子,做到混生活的入流混子,再到今时今日全城畏惧的刘百万,他所拥有的资产远远不止一家恒领房产。
之前楚荷去过并且被拒的酒店,其中有四家都或明或暗的姓刘,除此之外,娱乐业灰色行业也都有涉足,而利润极大的私人医院,他手下也有两座,一座是整个元城医疗能力及设施条件最高端的,叫成华医院。
而另一座,却是连叫私人医院都不太够资格的保弥医院,元城人称关公医院——按说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要拜神像也该拜扁鹊华佗或者孙思邈,人家倒好,正厅里供着尊六尺八的红脸美髯关二爷塑像。
保弥医院并不对外人开放,即便开放大概也没人敢来问诊,属于刘宗强手下混混们治伤专用的去处,被林立一枪打穿肩胛骨的李老三,此时就正在这家供奉关二爷的医院里包扎枪伤,哎哟呜呼,叫喊声连天响。
“小德哥,对不起,事情没办成。”
医院正厅的关二爷塑像下面,一名中年男子对着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低头认错,表情有些紧张。
如果林立与楚荷中有一人在场,便能认出,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在他们院门外,带小弟与李老三斗殴的那个混混头子。
啪!
不由分说,被称作小德哥的年轻人,一巴掌甩在那道俯首帖耳的中年人脸上,然后冷声说道:“对不起?你跑我跟前来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事情是刘少交代的,你不去黄旗酒吧交差,到我这儿来想让我替你求情?”
中年男人被个小孩子打了脸,没有丝毫羞恼,而是继续唯唯诺诺:“刘少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请小德哥务必美言几句,李老三还吃了枪子儿,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小德握了串金刚菩提,眼帘低垂,自顾自用掌心揉搓着,置若罔闻。
作为元城的黑帮教父,刘百万对手下人的态度是非常得体的,但膝下的独苗苗太子爷,打小被骄纵坏了,性子乖僻得很,如果又倒霉催遇上心情欠佳的时候,中年男人和李老三一人剁下一只手喂狗,恐怕都是轻的。
咬了咬牙,中年男人知道不下点血本是过不了这关了,犹豫片刻说道:“我有个相好的在宝莲馆当领班,最近新来了一批小白脸,其中一个俊俏得很,陪女不陪男,不过小德哥如果有兴趣,小的可以叫我那相好的使些把戏,把人送到小德哥家里去。”
刘宗强帮会里很多人都知道,太子爷刘彻唯一的心腹亲信,是个主攻的兔儿爷,最喜欢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作床伴。
小德哥这才抬起眼睛,目光点点闪烁,笑道:“赵二哥也不要太紧张,刘少虽说对抱得美人归这件事势在必得,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刘少又怎么会不懂?回旋的余地还是有的,只是接下来希望赵二哥和李三哥就不要再出岔子了,否则,我人微言轻的能帮你们瞒第一次,第二次可就爱莫能助了。”
“万分感谢。”
赵老二心有戚戚焉的抱拳说道,万幸自己有宝莲馆这层关系在,那是个专做男模生意的地头,要换作别人,说不定还真堵不上这张除了吃鸟和打小报告以外,再无其余任何爱好的嘴。
走廊尽头李老三的哀嚎还在传来,高低起伏,听得人心紧。
小德不厌其烦揉搓着那串金刚菩提,随口道:“李三哥也是年少成名的江湖人,刀口上讨了这么多年生活,大伤小伤没少扛,怎么这回要晚节不保吗?”
赵老二脸色略显难看,自家兄弟被人阴阳怪气奚落了,但人家话糙理不糙,他也着实觉得奇怪,老三不是个扛不住伤痛的软蛋,年轻那会儿被喷子干过,满背铁砂往下取的时候,也没叫喊成这么个杀猪的德性,今儿是怎么了?
足足两个多小时过去,哀嚎终于不那么震耳了,但不是因为李老三消停下来,而是他已经声嘶力竭,属实喊不动了,于是取而代之的声声蚊子般的低吟。
“岑医生,这到底咋回事?”
赵老二越听越揪心,最后忍不住,走进病房亲自去看。入门第一眼,见到李老三浑身的血,便不禁皱了眉。
只不过是不及小拇指大小的一个洞,还伤在肩膀上,没道理出血这么严重。
姓岑的医生忙得焦头烂额,身旁几个护士也是手忙脚乱,这种时候再有不相干的人进来,无疑属于捣乱,众人都朝着门口怒视而去,但见赵老二身后站着李小德,只好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
“很麻烦,我从业十几年,这样的伤口还是头一次见。”岑医生回答道,指挥一名护士把光片交给赵老二,满脸凝重:“伤口直径不到零点五公分,而且是贯穿伤,本来治疗不简单也不算难,但缝合过程中我又发现,伤口好像不对劲,然后就拍了张片子。”
赵老二拿着X光片翻来覆去干着急,完全看不懂。
岑医生继续说道:“伤口周围呈圆形放射状的一厘米范围内,骨头已经全都碎了,拼不回去。”
“那是啥意思?”赵老二是典型的大老粗,听的很懵比。
“肩膀和整条手臂,有八成以上的概率要废掉,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岑医生说道。
李小德在后面散漫问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岑医生重重的长叹一声,道:“动不了手术,我尝试开大口把骨渣取出来,结果那地方根本碰不得,取净以后周围又会裂一部分,并且止不住血。如果尝试第二次,他的血属于稀有血型,医院血库里现存的量,支持不到手术结束,所以只能等院长赶过来再商量下一步方案。”
赵老二急了:“院长他老人家啥时候过来?”
话赶话说到这儿,他才晓得敢情李老三不是喊累了,命都快没了,当然特么喊不动了!再朝李老三看去,侧贴着的脸上煞白煞白的,眼睛死命圆睁着不敢闭上,生怕自己这一睡就是与世长辞。
“院长接到电话已经在往这边赶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半个小时的路程,晚上路上空旷应该更快的,居然走了快一个小时都没到。”岑医生回答道。
“那就打电话问问啊!”赵老二心急如焚,李老三奄奄一息的模样,就是那一把把烧在他身上的火。尽管后者很努力的睁着眼睛,但眼里的光芒已经很暗淡了,赵老二看过一个人从弥留之际到蹬腿升天的过程,李老三现在的样子,离人生的最后一道门槛很近很近。
岑医生示意某个护士再去打电话催催,门口李小德突然说话:“不用问了,院长回家了,不会来。”
众人目光齐齐看过来,赵老二眼里更是充满困惑与恼火,自己兄弟在这儿生死难定,唯一可以指望的救命稻草,居然说不来就不来了?
李小德脸上却不再是那副好说话的随性表情,充斥着漠然,懒散举起手机把屏幕对着他:“我可没告密,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到刘少那里去的,那边发话了,只好李三哥的代价太大,没必要。”
赵老二怒了,活生生的人命摆在这儿,明明还有得救,一句没必要未免太草率。
当初刘宗强花钱建保弥医院,就是用来专门给手下人治病除痛的,既然还在能力范围之内,又哪来的代价太大这种狗屁说法?
“我要去见刘老大!”
赵老二当时心下便做出决断,刘百万混到今天的地位,全靠底下兄弟们舍得卖命,定干不出此等卸磨杀驴的下乘行径,只能是没脑子的太子爷自作主张。
李小德侧身让开一条路,悠哉说道:“你去见吧,看刘总是向着你,还是向着他疼了二十几年的亲儿子。”
赵老二顿时撕心裂肺喊道:“我们赴汤蹈火这么多年,犯了点错,就要当成垃圾给扔掉不成!?”
李小德依旧挂着一脸事不关己的悠闲:“刘总的确很会做人,可他宠儿子,也是全元城出了名的,要怪只能怪李三哥运气不好,肩膀上挨一枪也能把命丢了。”
这是句不能再实在的大实话,元城以内,普通人或许有痛恨刘宗强入骨的,但道上的混混,且对这位教父级大佬极为拥戴,刘宗强笼络人心的本事仿佛是与生俱来。然而他对手下人的好,不能遇上自己的儿子,否则两样矛盾之间,他一定是站在刘彻这边。
刘彻不给李老三活命的机会,刘宗强自然也不会给。
赵老二虽说正处于焦躁的煎熬里,这点是非却还能辨得清楚,他深知,李小德说的多对。
一时间踌躇和无计可施的感觉,占满了这位青春期混到中年的老炮心底。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兄弟死在面前?
他做不到。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进赵老二脑海——既然老三肩膀上诡异的枪伤,是来自楚荷院子里的黑衣保镖,那说不定,黑衣保镖有法子治好这种枪伤。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在他思想中深深扎根,然后就再也挥散不掉,并且很快攻占了赵老二的理智,一个大胆的念头,转变成了大胆的决定。
刘宗强爱子如命,为了个不成器的王八犊子,能对手下人如此灭情绝性,与其对兄弟丧命坐视不理,不如索性换掉这个昏庸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