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欢醒来后,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这五天里她每天都要泡两次药汤,还要被张太医施针驱毒,宋子清日日只要得空就陪伴在她左右。
说来也奇怪,自从许长欢重度以后,她那原本在夜晚才会变回的容貌,现在从第一日开始渐渐延长到了白天,到了第五日,她已经从早到晚都是自己的真实容貌,不会再变成老妪的模样了。
张太医说这可能是两种毒素在体内相遇,以毒攻毒才导致了这样的反应。
宋子清却并未因为她能恢复容貌而开心,他心里始终担忧着还未清醒过来的许长欢,怕她一直陷入昏迷,再也醒不过来。
第七日,许长欢泡完早上的药汤,被宫女们服侍着穿好衣服,然后由宋子清抱上了床。
宋子清刚给她盖好被子,孙公公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番宋子清的脸色,见宋子清关切地望着床上的许嬷嬷,他想起了主殿内正闹着的两位姑奶奶,头疼不已,只能愁眉苦脸地向宋子清禀告:“殿下,二小姐和施姑娘在主殿吵了起来……”
宋子清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随即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孙公公,“连此等小事你都处理不好,还需要来问我吗?”
宋子清的言外之意,孙公公是立刻就明了了,他忙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奴才会处理好的,绝对不让殿下烦心。”
孙公公前脚刚从许长欢的屋内退了出来,就听到二小姐已经怒气冲冲地朝着南苑走来,边走嘴里还边喊着:“二哥哥!二哥哥你在不在?”
孙公公一脸大难临头的神色,加快步伐迎了上去,恨不得亲自出手捂住这二小姐的嘴!
“殿下,殿下……”
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是施白柔发出的,孙公公望去只见她两腮边落满了泪痕,此时正泪眼婆娑地紧跟在黄淑娉的身后,想要找二皇子殿下讨个公道。
可那二皇子殿下哪里会想要见到她们两个,没下令将两人逐出天华宫就不错了!
孙公公看着面前的这两个女子,一个张扬跋扈,一个娇柔可怜,顿时头疼不已,只能先伸手拦住二人,不让她们两个进南苑。
“二小姐,施姑娘,殿下吩咐了,除了太医和侍奉的宫人外,任何人都不允许踏进南苑半步,二位还是饶了老奴吧,切莫再往前走了。”
施白柔听到他这么说,眼眶里的泪水只多不少。
而黄淑娉岂是一个奴才能拦得了的?她一把推开孙公公,大步朝内走去。
孙公公“哎呦哎呦”地叫着,脚步立即跟了上去,“二小姐,二小姐,你可千万别使殿下动怒,到时候再闹得个……”
黄淑娉说着,扭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视线又转向前方,呼唤着屋内的宋子清,“二哥哥,二哥哥!”
屋内的宋子清听到那呼声不弱反而越来越近了,狠狠皱起的眉头下,那一双毫无温度的双眸此时透着狠戾。
外面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进来,宋子清唯恐黄淑娉的吵闹声惊扰了许长欢。
虽然明明知道许长欢是陷入了昏迷,而并非熟睡在此,但他还是不愿让人扰了她安静的清梦。
“殿下,许嬷嬷的药熬好了。”
一名小宫女这时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宋子清顺手接过药碗,拿着汤匙搅拌了几下,看到从碗中升起的徐徐白烟,宋子清又将碗放到了一旁。
他起身,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许长欢,轻声对着那宫女吩咐道:“药等我回来了,我亲自喂。”
“是。”
宫女们已经习惯了二皇子殿下的此番举动,也没有了最初的惊诧。
平日里除了许嬷嬷沐浴药汤时二皇子殿下会避开,其余时候,关于照顾许嬷嬷的一切,基本上二皇子殿下都是亲力亲为的。
宋子清走了出去,将房门紧紧关严,然后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遥望着正朝着自己走来的黄淑娉。
“二哥哥!”
看到宋子清出来,黄淑娉双目一亮。
可接下来宋子清口中所说的话,却让她宛如掉进了冬日里的冰窖一般。
“黄淑娉,我天华宫也是有宫规的,不是你一个臣子之女可以擅闯的!”
“往日我都对你的胡作非为既往不咎,自今日起,我天华宫不欢迎你,你也不要再来自讨没趣了!”
宋子清冷冷地望着她,若不是还惦念着幼时的那一点情分,他的话不会如此客气。
黄淑娉尽管一直是热脸贴者冷屁股,但还真真是从来没有见到宋子清对自己说这么重的狠话!
她瞬间红了眼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二哥哥,我……”
而宋子清则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还不走?”
“那我就只能禀告父皇,让父皇再转告丞相大人,让他好知道自己的女儿居然如此任性妄为,频频私闯皇子寝宫!”
说罢,宋子清转身拂袖而去。
许长欢的药还在那儿放着,晚一些怕是要凉了。
黄淑娉愣在原地,被宋子清的这一番话弄得脸上惨白一片,若不是孙公公在一旁唤她,她怕是要忍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要昏过去了!
“二小姐,还请您回吧。”
黄淑娉红着双眼,咬了咬牙,又气又狠地转身跑了。
许长欢是打孙公公进门禀告宋子清黄淑娉与施白柔吵架时就恢复了意识的,但她实在不是有意要故意闭着眼装作昏迷的模样偷听,而是她那困乏沉重的眼皮实在是抬不起来,浑身僵硬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根本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尖都都动弹不得。嗓子别说喊出声音来了,就连张嘴都十分困难!
宋子清对黄淑娉所说的话,她是一清二楚地听到了耳朵里。
宋子清的声音明显刻意压低了,但他的嗓音威严而又冷然,十分具有穿透力,令许长欢躺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听得特别清楚。
她心里是说不上来的复杂,这几日她虽然昏昏沉沉没有意识,但此时也从混乱的记忆中搜刮出了一些宋子清温柔对待自己的片段,心上一热。
可她又清楚地记得这些日子宋子清对待施姑娘的热情,与对她的冷淡,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她正欲再次尝试着挣扎起来,就听到宋子清进了屋坐在床前。
她感受到宋子清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又伸手去拿了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一股热热的苦药就抵在了许长欢的唇边。
许长欢下意识不想去喝下那一勺苦药,但她无法动弹和挣扎,只能任由宋子清往自己的嘴里一口一口地喂药。
药虽苦口,可许长欢喝下后,只觉得嗓子瞬间被滋润了,混混沌沌的脑子也瞬间清明了些,沉重的四肢也渐渐有了些力气。
她缓缓睁开双眸,眼前的景象渐渐从模糊到清晰,她逐渐适应了这屋内的亮堂。
宋子清正将手里的碗递给在一旁垂首等候吩咐的宫女,因此还并未察觉许长欢已经清醒了。
“去让小厨房做碗雪梨汤,多放糖,多熬些时候,一个时辰后再送来。”
“是。”
小宫女接过他递来的碗,应了声转身离去。
平时除非殿下传唤或是需要在一旁伺候外,殿下是不允许屋内留人的。
许长欢的意识一点一点恢复了,当她看到宋子清正一手环着自己,将她搂在怀里,她皱着眉挣了挣,“放开。”
那沙哑的嗓音让她自己都惊了一下,紧接着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宋子清又惊又喜地扭脸,只见她咳嗽了几声后,现在正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
连着七日里来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此时全部化为了满心柔情,望着许长欢的双目都快发出光来了!
“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宋子清急切地问道,眼神上下打量着她,查看可否有什么后遗症!
许长欢却与他焦急担忧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冷着脸皱紧眉头,病弱的身体用尽了全力一把将他推开,“放开我!”
宋子清被她这猛然一推,弄得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他面色微僵地盯着床上不让他靠近的许长欢,这几日贴心的照顾到头来就换来了她的不愿,宋子清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暴躁与不悦。
但念着她始终还在病中,宋子清闭上双眸深深吐息了一番,再次睁开双眸时,他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怎么了?”
被他盯着瞧的许长欢撇过了脸,不与宋子清对视,她听到宋子清的问话,也不好直接说出心里所想,告诉宋子清,她不喜欢他抱过其他人的手再来碰自己,只能闷闷嘟囔了句,“男女有别。”
宋子清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好一个男女有别!
许长欢被他用可以噬人的眼神紧盯着,心里竟然平生了些惧意,她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
但她突然又想起一事,立即抬眸瞪着宋子清,“你派人监视我?”
宋子清知晓她发现了良玉一事,但没想到她这才刚清醒过来就向他发难,他的眼神变暗,却不做声。
“到头来,你还是对我有戒心,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有信过我。”
宋子清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因为他无法反驳,也不想再编出些话来去哄骗许长欢。
“你一个魔教弟子,刚见面就说出那些足以让我死上一万次的话,这宫中步步惊心,处处都是陷阱,你要我当初如何信你?”
“派良玉跟着你一开始的确是要监视你,看你接近我到底是何目的……”
许长欢打断了他的话,好笑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宋子清,“我是何目的?我再跟你最后说一次,是你写信让我师父派人下山来辅佐你的,你现在问我是何目的接近你?”
宋子清不愿告诉许长欢他心中那个早已有了的猜想,怕一说出口,许长欢发现自己弄错了人就会离他而去。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对你起疑心。”
宋子清长叹了一声,“我以后不会让良玉再跟着你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杀了他给你赔罪。”
说着,宋子清就转身离去,佯装要出门去喊人的模样。
许长欢见他竟然真的要去,忙张口喊住了他,“哎!你别!”
“我是气你,你杀别人干什么!”许长欢见宋子清脚步还没停下,伸手抓着枕头就朝他的背影砸了过去。
宋子清不用回头看,就微微一闪身躲过了许长欢扔来的枕头。
他知道许长欢虽然很少与自己置气,且平日里生气都是来得快也去得快,但这次仿佛真的伤到了她,她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他转过身来,又凑到许长欢跟前,模样好不真诚地说道:“那我自杀给你赔罪?”
“……”
许长欢看到他又恢复了往日笑嘻嘻的模样,脸色一黑,伸手又抓起了一个枕头朝着宋子清的脸上狠狠砸去,“不用你自己动手,我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