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江南，正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最好时节，整座灰瓦白墙的姑苏古城全都沉浸在微细的雨雾当中，美的不似人间。
由于小杰要开始忙生意上的事情了，这次来姑苏的就只有我、文斌和老吴三人。我们几人对此地都不算太熟悉，又是来倒腾玉石原料，第一个自然就想到了上次来时认识的小妹子——出生于玉雕世家的天然呆女孩苏萱。
来之前我已经跟苏萱打过了招呼，因此我们一下飞机便直奔囤料仓库，拉上几块玉料，来到相王路交给苏萱。
“怎么样，能做什么？”我冲着聚精会神观察玉料的苏萱问道。
天然呆女孩神情专注无比，柔顺的发丝从一侧鬓角垂下，来回晃呀晃，手中的铅笔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勾勒出好几种不同的线稿。
“玉质很不错呀！这料子……贵吗？”
“还好吧，”我耸了耸肩，“比起籽料来可要便宜太多了！”
苏萱抬起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可太好了！这么大块度，价格不贵的话，好多我之前想雕又舍不得用料的题材就可以动工啦！”
“哦？什么题材？”我好奇问道。
天然呆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嘿嘿……那个，你这两块玉料交给我雕吧，等我雕完你就知道啦！”
“我是无所谓啦——只要你免费的话！”我半开玩笑说。
苏萱笑颜如花，连连摆手道：“太叔大哥舍得拿这么好的料子给我雕，那我自然不能收钱啦！”
几件玉雕做下来没有一个礼拜肯定完不了的。因此把玉料放在苏萱那里后，我们几人决定在姑苏转转，一方面参考下玉石原料的市场价格，另一方面也想好好看一看姑苏著名的文庙古玩市场。
上次来姑苏，只是跟晓晓一起走马观花地在文庙古玩市场上逛了逛，并没有仔细淘换。姑苏城2000年文化底蕴，其实好东西不少，这次刚好有时间，我准备仔细地逛一遍，争取能认识几个跑一线收古玩的贩子，以后可以长线合作，省的我自己累死累活的出去找货。
我们三人来到文庙时，正值细雨绵绵，但整个市场上的人气却是丝毫不减。放眼望去，店铺连绵，摊位成片，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姑苏这个地方的古玩市场非常有特点，市场上所经营的东西里有一小半都是文化气息极其浓郁的文人用品，如书画、笔墨纸砚、文房清供、奇石摆设等等。而且，里面的真东西差不多能占到总数的三成以上，这么高的真品率简直耸人听闻！
入古玩行这半年多来，我不仅鉴定东西的眼力提高不少，对古玩的鉴赏水平也随之水涨船高，如果没漏可捡，很多时候地摊上的普品已经看不上眼了。我们现在地摊上来回逛了两边，没发现什么精品物件，就准备去各家古玩小店里挨家拜访一遍。古玩里摆的东西已经过店主筛选，精品肯定会比较多，但一方面多经了一手，另一方面店铺租金成本高，价位也会上浮一大块，但只要能收到好物件，拿回帝都出手，还是可以小赚一笔的。
就在我溜到地摊区的一侧，准备拐弯去店铺时，眼角忽然瞥到旁边的摊位上摆着一只竹雕留青山水人物纹笔筒，顿时眼睛一亮。留青是竹雕的一种常见技法，是利用竹子最外层的青色薄皮雕刻而成的浅浮雕，下刀处露出皮里面的黄褐色，未下刀处则仍是竹皮的青绿色，故称为“留青”。
“这笔筒有一眼啊！”我心里暗想，虽然还没上手，但其上雕刻的人物景色皆细致入微，非常生动传神！而且整个笔筒葆光内敛，呈现出厚重的包浆，非百年传世把玩而不能如此！
我不动声色的蹲下，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在这家摊位上随手拣选了几件东西向老板询价，以此来掩饰我的真正目标。问了两三件东西之后，见火候差不多了，我这才将手伸向那只笔筒。
“老板，那这个怎……咦？！”
我手马上要碰到笔筒了，却在半空当中突兀地撞到了另一只手！
扭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是个须发皆白，脸上皮肤皱巴巴的老者，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满是老人斑，一双眼睛却精芒四色。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好眼熟啊！”旋即脑海中就回忆起了一个令人恨得牙根痒痒的身影——这货不就是在潘家园暗标会上缴我局的糟老头子嘛！
我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嘶~！是你！”
老头显然也认出了我：“哼！原来是你小子！”
“好你个糟老头子，把小爷我害得好苦啊！当初被你胡搅蛮缠了一通，小爷我可是差点没把命给丢了！两次！”我怒目而视。
老头没搭腔，反而一把将笔筒抓到手里，问摊主道：“这个怎么卖？”
我见他这个反应，当时就叫了一声糟糕！
果然，老头子听完摊主的报价，二话不说，直接就掏出一沓现钞递了过去。付完钱，他抱着笔筒起身，冲着我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嘿嘿，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啊！小兔崽子，怎么样，这姜啊还是老的辣！”
我气得鼻子都歪了，真想一个大嘴巴子招呼他脸上，咯咯直咬牙：“死老头子，小爷我宽宏大量，本来你要是态度诚恳地认个错，咱也不想跟你一般计较的，但今天可是你逼我的，不行，不给我个说法，今天你别想走！”
“哼！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老子我一生行事，又何须向你解释！”老头子鼻孔朝天，似是连看我一眼的耐心都欠奉。他一边说着，扯出张报纸，将刚刚收到的笔筒囫囵包了两下揣进怀里。现在我看清了，那笔筒差不多是清中期的东西，雕刻技法高超，很有可能是“三松”之一的杰作，收价不贵，是个不大不小的漏。
“你！”
文斌和老吴正在离我不远处逛摊，听到我的声音，立马凑近过来。“鸿哥，什么情况？”文斌眯起眼睛，死死盯住老头。
“就是这老头子，想当初在潘家园的暗标会上，我捡漏之后被他胡搅蛮缠一番，差点没能活着走出来！哦，组织暗标会的就是咱们后来在红山附近碰到的杨二爷他们，咱们那一次的危险经历也跟这货关系不小！”
“哦？是这样！”文斌闻言，看老头的目光也不善了几分。但对方毕竟是上年纪的人，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
我强压怒火，尽可能平静道：“老人家，我说句公道话，咱们古玩行里讲究的是各自凭经验眼力混饭吃，竞拍没争过别人，就要愿赌服输，没有反悔的道理！咱们之间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总是让我两番遇险差点把小命丢掉！这样吧，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但今天这个笔筒你得让给我，我出双倍的价钱。”
对面的老头子刚要开口，旁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如滚滚闷雷般的大嗓门：“哼！我们首长看好的东西，你一句话就拿了去，你小子好大的面子啊！”
我转头去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身高达到两米以上的彪形大汉，只穿着一件无袖的军绿色背心，露出两臂和肩膀之上的虬结肌肉，双手还各捧着一只颤颤巍巍的冰淇淋甜筒。
只见这大汉大步流星走到老头近前，微微躬身，递出一个甜筒：“首长，您的！”老头漫不经心地轻轻嗯了一声，两人便一人一个自顾自吃了起来，丝毫不在意靡靡菲菲的细雨。
大汉吃着甜筒，这才转过身来，趾高气昂地打量我，却忽然“咦”了一声：“是你小子！”接着他再次向着老头微微躬身：“首长！上次琉璃厂五大世家的鉴宝会上，就是这小子赢走了那枚摩羯纹玉佩！”
他这话一出口，我和对面的老头又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哈？！原来上次派人去威胁我让出玉佩的人也是你这老东西！哼，少说废话，快把笔筒交出来！”
“哈？！原来上次一点都不卖我面子的人也是你这小兔崽子！哼，少说废话，快把玉佩拿出来！”
“好哇，老东西！今天可算是被我逮到你了，咱们新仇旧怨一起算！”
“哼哼，老子我一生战胜攻取，结果却被你这小兔崽子三番五次搅了好事，不行，这事儿没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知道是谁先推了谁一把，我和老头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别看这老头长得干巴瘦干巴瘦的，力气可真不小，刚一动手，我几乎就处于绝对的劣势当中，被他扭住了一边胳膊，疼的呲牙咧嘴。
文斌箭步上前，想要帮手，却被老头旁边的大汉挡住去路，两人同时出手，毫无花哨地对了一拳，各自后退两步。我记得上次在斗宝大会后的饭局上，文斌曾说过，这大汉也是从部队上退下来的好手，功夫不俗。
眼看我们双方打成一团，老吴连连唉声叹气：“唉……我说，你们别打了成不成？”
“不成！今天这老小子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今天我和这小兔崽子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