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您这儿收陶器？”老农开口，嗓音如风沙般粗粝，带着浓重的陕北腔调，说出的话却是相当专业——起码人家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个陶器。不过想来也是，如果关中的老百姓连这点见识都没有，等兔子这种收购古玩的方式也不可能到现在依然兴盛不衰。
我点了点头：“收的，只要东西好，来者不拒！”
老农闻言有些不确定道：“俺也不知道东西好不好，是个罐子！”他说着打开了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罐子”。
这件东西有二十公分高，十几公分直径，下窄上宽，到口沿处又收束起来，但总体来说外壁弧度变化不大。最出奇之处在于，整只陶罐外还盘绕着两条螭龙，虽然有些瞠目张口的威猛气势，怎奈做工太过粗糙，给人的整体感觉反而有些搞笑。
这东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罐子，而是一只魂瓶。魂瓶是一种典型的冥器，也就是专门用来陪葬的器物，又称"谷仓罐"、"堆塑罐"，源于西汉，兴于三国，盛于宋代，衰于民国。早期的魂瓶是单纯用来储粮的罐子，后来曹魏时期王肃的《丧服要记》当中有记载，“五谷囊陪葬，起自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饿死，恐其魂之饥也，故设”，从这里可以看出，至少在三国时期，魂瓶便已经是专门用于储粮的陪葬之器了。
然而老农拿出的这只魂瓶，却不是陶器，而是青瓷，典型的宋代制品。这种东西的来源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出土。
“这东西，怎么来的？”虽然明知如此，我依旧还是故意问道。
“刨地刨出来的！”老农憨厚一笑。
我顿时无语。不得不说，截止到刚才，这位的表现一直都还不错，但他说刨地刨出来的，就有两个漏洞了。第一，古都及古都周边出土的魂瓶，绝大多数都是西汉时期的，到了宋代，北方已经不流行用魂瓶陪葬，反而是南方地区十分盛行，因此自己刨地刨出汉代陶土魂瓶可能，但刨出宋代青瓷魂瓶就不太科学了。第二，这只魂瓶的盖子并非原装的，而是把另一只魂瓶上的盖子拿过来用。这种现象最常出现在传世的器物当中，由于盖身能够分离，往往会遗失一部分，然后再进行配对。如果是自己挖出来的东西则不会有这种现象，要么是完整的，要么就干脆没有盖子。因此我断定，这件东西必然是在南方地区挖出来的，而且有可能还不止一件两件，估计有一定的量，这才存在配盖子的情况。
收古玩，非常讲究东西的来源，真假对错，往往通过跟卖家聊天就能够推断出个大概齐。这件东西是宋代的青瓷魂瓶，不能说假，但送东西来的老农却是目的不纯，估计是想用存世量比较大，盖子又是后配的宋代魂瓶来冒充存世量更小的完整汉代瓶，希望碰到一知半解的古玩贩子来卖个差价。我在心里对这件东西给出的价位，顶多也就200块，而如果是完整的汉代魂瓶，价格差不多能到千八百。
我略微沉吟半晌，这才说道：“大叔，你这只不是罐子，这个叫魂瓶，而且这个不是陶的，是瓷的！瓷魂瓶的存世量要比陶质的大许多，您这件东西并不怎么值钱呢！这样吧，我给您350块，东西归我，以后再刨出好东西，记得给我送来啊！”
老农听完我的话眼睛就是一亮，但嘴上依然不依道：“那不成，起码得给500！”
我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说的价格相当不低了，您心里应该有数的。一句话，成与不成？”
老农见我态度坚决，连忙一把将魂瓶递了过来，嚷嚷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似是生怕我反悔一般。
我接过瓶子放好，从背包里数出350块现金递给老农，最后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以后再发现老东西，尽管来找我，我们帝都的古玩商，只要东西好，价钱多点少点都不要紧的！”
送走老农，前台妹子却还站在门口，看着我直笑，笑的我头皮发麻。我又是好一阵哄，最后还跟她说，所有她帮我带过来的人，我按收的东西价格的一定比例给她提成，小姑娘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关好房门，我又是背靠门板，好一通喘。好家伙，这姑娘实在太可怕了！我暗下决心，等晓晓来了，一定要换家旅馆住着，最好是浪漫的情侣酒店，而且还是黄金地段房间非常紧张的，常常只剩最后一间房的那种，嗯嗯，一定要这样！
至于出高价收购老农手里的魂瓶，我有着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这是我来关中之后见到的第一件货，小几百块钱的东西，收了也就收了，不差这三头五十的。另一方面则更为重要，不管这老农是自己弄来的东西，还是买进卖出挣差价的牙子，对于古玩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应该也是圈子里的人。我故意出高出一些的价格，而且还点明自己是帝都来的古玩商，不差钱，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毕竟等兔子的过程当中谁能收到最好的东西，说到底还是谁的腰包最鼓，谁的出价最高来决定的！
我再次坐下看书，结果刚刚过了没有半个小时，前台小姑娘便又是一脸笑意盈盈地带人上来了。
这次来的人是一个面目带着几分凶恶的中年大汉，一进屋就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收玉器啊？”
我微微点头，就见这汉子大喇喇坐下，从包里掏出五块古玉一字排开。我一块块看过去，发现其中有两块是假的，两块是战汉时期的生坑东西，最后一块则是宋代的传世玉器。
我将那枚宋代的传世玉佩单独拣出来，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25万元的价格成交。这件东西实际上的市场价格我觉得在20万左右是比较合理的，虽然这样做与收古玩尽量捡便宜捡漏的惯常做法不符，但多出一点，能让人以后有好东西的时候还惦记着你，尤其是现在古玩价格飞速上涨，我手里空余资金也很多，只要能收到好东西一切就都值了！
送走大汉时，我还特意强调了自己收东西的原则：“生坑的不要，但如果是出土后又经过传世的东西则没关系。”根据我的判断，这大汉保不齐就是一线上的土夫子，接贼赃的事情风险太大，不碰为妙，但如果他能给我找来传世的好货，我还是来者不惧的。更何况，许多明清的墓葬中也会有战汉、宋代甚至商周时期的古玉陪葬，这些东西往往是在当时出土后，经过几百年流传，又再次被陪葬埋入地下的，上面带着明显的传世痕迹，这种东西由于没有生坑的特征，风险比较小，我还是很感兴趣的，而且我相信土夫子手里一定多少会有那么一两件。
在古都等兔子的效率比我想象当中要高出许多，仅仅小半个下午，我就先后接待了不下六波前来送货的人，送来的东西也是千差万别——有明清瓷器，有新时期时代仰韶文化的彩陶，有奇石，也有送假货的。所有送来的东西，但凡是真货，不是生坑的，不论价值高低我都留了下来，基本上是进屋的人就没有再让他拿着东西出去的道理。七八件东西收下来，总共花了50多万，其中以宋代古玉和一尊汉代的鎏金铜兽最为珍贵。
旅馆给入住的古玩商提供等兔子的服务是要抽取提成的，每天一结。但为了不打扰旅客休息，到了晚上6点，大厅里的金蟾就会被收起来，旅馆方面派人上楼跟各位古玩商结账，等第二天早晨八点才会再次放出去。
付完提成，又把许诺给前台妹子的佣金偷偷付清，我把收来的东西锁进保险柜，离开酒店信步在大街上溜达。
既然好不容易到了关中，有几种当地美食是不能不品尝一番的。不论是油泼面、羊肉泡馍、肉夹馍还是凉皮，都是全国鼎鼎大名的特色小吃。更有许多著名小店，简直是活化石般的古老存在。
一路逛吃逛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古都的地表建筑——钟楼。只见一座三层高的古老建筑矗立在逐渐浓郁的夜色当中，其上点缀着无数彩灯，不同颜色的霓虹将钟楼的檐瓦、立柱等勾勒出依稀轮廓，美轮美奂。
而在距离钟楼不远处，一座略微低矮，但占地面积更大的鼓楼也无声矗立。鼓楼上没有装饰彩灯，但几盏大功率的白炽射灯将整个二层照映地灯火通明，更将小半个天幕照亮。在这光亮中，有无数黑影盘旋翔集，我开始还以为是蝙蝠，走近后才发现，竟是无数的燕子在灯火中寻觅食物，轻声呢喃鸣叫，仿佛一场盛大的交响音乐会。
鼓楼脚下是一座广阔的广场，随着夜幕降临，这里却仿佛渐渐苏醒一般，市民们趁着凉爽的夜色，三五成群的来到这里，唱歌、踢毽、跳舞、散步，一派轻松写意的闲适都市生活景象。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知不觉就爱上了这座古都。
等晓晓来了之后，她应该也会很喜欢这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