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两位考古研究所的同志留在遗址营地值守,顺便趁着天未完全黑下来之前将划分探方的隔梁和关键柱打好。这两样东西是在将来的挖掘之中保证相邻探方的土层不发生坍塌的。
赵教授带着我们几个学生回胡林村吃农家饭,每人一碗稀粥,一个馒头,一碟咸菜,馒头男生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多加,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选项了。
今天我们几个爷们打探洞的时候,同班的姑娘们也没闲着,跟在我们身后,将探洞当中取出的泥土按照深度的不同,大致划分层序,这同样是个非常细致的工作。大家辛苦了小半天,这时候都觉得五脏庙空空如也,虽然晚饭很简单,但就连最挑剔的刘亮都唏哩呼噜吃的无比香甜。
城郊小乡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吃完饭歇一会儿,也就该洗洗睡了。所幸我们几个入住的人家基础设施还算是不错,不管使用太阳能还是小锅炉,起码都能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据赵教授说,等发掘工作正式开展之后,有时候为了赶时间,大家晚上全都地在遗址营地那边凑合,吃点干粮,和衣而眠……
好多人可能会觉得考古是个非常浪漫文艺的事情,殊不知现实就是如此的骨感,这样的人让他到考古工地上啃干粮喝凉水,挖一个月的土,全身汗臭还不能洗澡,你再问问他还浪漫不,答案估计只能是“呵呵”了。
“我说兄弟啊,老哥我纵横情场一辈子,什么样的花花公子都见过,谁都不服就服你!”刘亮吃饭的时候喝了三两二锅头,晚上一回到房间就满脸通红地拍着我的肩膀嚷嚷道。
“啥?我怎么成花花公子了!”我傻眼。
“谁说你是花花公子了?你特么简直是情圣啊!我跟人打听了你跟周晓晓的事情,都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你小子三下五除二,就让对男人从不稍加辞色的周大校花死心塌地的,连燕大的学生会主席都被你砸了场子!高,实在是高!”
“像我们这种用情专一的人,你是不会懂得!”我故作深沉,半开玩笑道。
临时室友刘亮本来就是个话痨,喝完酒之后更是絮叨个没完,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一时间屋里仅剩下疲惫不堪的呼噜声。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们再次来到遗址营地时,只见昨天定下的挖掘区域地表已经插好了棋盘格一般的木质隔梁,铁锹竹筐等各种发掘工具也都准备好了。
然而赵老教授并没有让我们马上就开挖探方。他跟两位考古研究所的同志商量了一会儿,走过来对我们说:“同学们,这处遗迹的文化层厚度不是很大,我刚刚跟你们的两位前辈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使用传统探方挖掘法并不太适宜,很容易不小心挖过,造成后续研究时的麻烦。因此我决定,咱们这一次采用横行平推挖掘法来配合探方挖掘法!”
赵教授将横行平推挖掘法的操作方式和好处讲解了一番,便指挥我们在预计挖掘区域的一侧刨土,准备先挖出一条深长狭窄的探沟,将整个地层的剖面露出来。
几个人拿起铲子奋力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生怕不小心破坏地下遗存,因此动作很慢。每层土层的厚度在几公分到几十公分不等,果然如孙教授所说,当不知道具体厚度的时候,真的很容易挖过头。
整个土层从上到下,首先露出浅灰色的现代耕土层,接着是解放前后的灰黄色疏松沙土,再后面是包含有碳屑和青花瓷盘等的灰褐色明清文化层;更下方则开始出现呈不同黄色调的沙质土,土质中包含丰富的动物骨骼、螺壳、蚌壳、石片等,据赵教授推测,这些可能属于距今4、5000年的文化层。最后,当第七层坚硬的灰褐色土被掘开后,其下再无文化存留的痕迹,终于露出了厚重的生土层。
此时,夕阳的余晖已在天边出现,这条长六米,宽一米的探沟已经有将近2.5米深了,胡林村西面河堤上的整个文化层剖面完整的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终于完事儿了!”虽然我累的气喘吁吁,但好歹还能挺直腰站着,而刘亮一从探沟里爬上来,整个人就直接摊倒在了泥地上。
其他几个学生不论男女,也都累的够呛,横七竖八坐了一地。孙教授呵呵笑道:“我说同志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咱们才刚刚挖开探沟,真正的考古发掘可都还没开始呐!”
顿时,满地哀嚎。
考古研究所的两位工作人员是一对师徒。师傅老谢50多岁,人如其名,略微有些谢顶;徒弟小高则差不多在30岁上下。两人昨天连夜划出的探方共有8个,每个都是3*3米大小。我们刚刚开挖的这条探沟,长度刚好相当于两个探方的单边长。
探沟范围里没有什么有用的考古发现,它的最主要作用时显示土层的分布和厚度。下一步的工作,便是沿着探沟的边缘,将相邻的探方从上到下清理出来。这活儿就要更加费时费力了,因为每个探方下面都是主要挖掘区域,清理的时候必须要特别小心,一铁锨下去没注意,一件珍贵的文物可能就毁了。
当天的工作到此也就结束了。从第三天开始,所有人分成了两组,一组挖土的时候另一组休息,每小时一轮换,平均两天可以清理出一个探方来。而晚上的值班,也是两人一组,轮换着来。
探方清理工作成果颇丰,很快便开始有新石器时代文化的遗存物出土。我们连续工作了一个多礼拜,4个探方清理下来,总共出土了20多件同时带有打制和磨制痕迹的新旧石器时代过渡期石质工具,以及两个直径三十多公分的灰堆,灰堆当附近还发现了焦黑的兽骨等物——这说明胡林西人已经开始熟练地使用火了!
而此时,发掘工作也推进到了第五个探方,也就是在前期勘探过程当中发现的,下面很可能埋藏有墓葬的区域!
这天开始挖掘前,赵教授做了个小小的动员:“各位,我们的文明上下五千年,厚葬之风一直盛行。因此大部分时候在考古发掘当中能够碰到最有价值的遗迹便是墓葬了,每一座墓葬都是保存有大量时代信息的宝库!今天我们要开挖的这个探方,下面很可能便有一座新石器时代的古墓!我对大家提两点要求:第一,一定要认真认真再认真,把遗迹完完整整的清理出来。第二,则是希望大家谨记自己考古工作者的身份,恪守规章制度和自己内心的道德准绳,不要被贪婪所蒙蔽!”
赵教授言尽于此,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考古工作当中必然有机会接触到一些价值极高的古董文物,难免有人会心生觊觎,赵老爷子的意思就是提醒大家不要犯错误,免得自毁前程声誉!
“哎,袁放啊,赵老爷子怎么那么小心谨慎,难不成这墓里真有什么好东西?”刘亮挤眉弄眼地偷偷问袁大学霸。经过几天的相处,同学们也相互熟悉了起来,袁放以其无与伦比的考古学知识储量和专业程度,俨然成为立地书橱一般的存在,就连赵教授有时候什么事情印象不是很确定的话都喜欢直接问他。
袁放推了推眼镜:“距今1万年左右的墓葬里,除了石器比较常见之外,其他文物都很重要,陶器、动物遗骸、植物种子等等,每一样都蕴含着来自远古的大量信息!”说道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而且据我所知,赵老爷子之所以这么重视此次考古,最大的原因是——这里很可能会出土玉器!”
“玉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同学都异口同声的低呼起来!
很多人受到小说和影视作品影响,觉得古墓里就应该是宝藏遍地,堆满金银珠宝,其实不然。以玉器为例,明清时代的墓葬当中还相对常见一些,而时代越早,玉器加工效率越低,能够合法使用玉器的人越少,墓葬当中也就越少见。尤其在新石器时代,人们使用的工具还都刚刚从棱角分明的石头转变为精细打磨的石头呢,加工坚硬的玉石更加困难,制作一件简单的玉器甚至要花费一名奴隶一辈子的时间!目前出土玉器最多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便是蒙内的红山文化,但那也是平均20~30个墓中才能够发现一件玉器!
而且……国内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古老玉器,是在兴隆洼文化出土的,距今也不过8000年而已,胡林西遗址可是妥妥的距今1万年啊!
果然,其他人也非常得震惊,就连一向文静恬淡的肖静怡都忍不住瞠目结舌道:“距今1万年的遗址里面……会有玉器?!”
袁放嘿嘿一笑:“兴隆洼文化出土的玉玦和玉匕,都已经加工地非常规则和精细了,显然不可能凭空出现,这说明至少在距今8000年左右的时候,玉器制作就已经是一种非常成熟的工艺了,那么比8000年更早的玉器理论上肯定也是存在的,只不过还没有被发现而已!据我所知,上次赵老带队前来考察,就在一座墓葬中发现了许多貌似用作装饰品的石器,材料虽不是玉质,但已经有了后世玉器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