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午夜出发并不是一个太理想的选择。夜晚出航自然可以避开白天毒辣的阳光,但若是不慎落水,冰凉的海水会迅速带走体温。更何况夜间能见度极低,即便途中碰到航船,没有照明设备和救生口哨,很难让船上的人发现自己。而若是途径有人居住的岛屿,也很可能会因为难以辨认而错过。
然而我对此却无可奈何。
巨大的翻车鱼尸体重达一吨有余,单凭我自己根本无法将其推进海中,只有借助涨潮时的水位,才能够让它浮起来。
今晚的月光同样皎洁,看着那朦胧的光亮,我的心情似乎也平静了一些。
终于,涨潮的时刻到了。
我感觉到海水在舔舐着自己放在低处沙滩上的脚趾,便扶着翻车鱼的尸体站起身,将用布条捆扎着的鱼肉储备和几个椰壳率先抛了上去。接着,我双手死死扣住翻车鱼体表的鳞片,用完好的那只脚借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了鱼背。
哦不不,因为翻车鱼的身体是左右两侧间的距离稍短的,倒伏在地上时其实是一侧朝上,一侧朝下,而两旁边被我用作平衡翼的鱼鳍原本是长在鱼身的上方和下方的。所以我现在或许应该说……是爬上了鱼脸?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上了船。
上涨的潮水很快便淹到了翻车鱼尸体一半高的位置,“鱼筏”开始轻轻摇晃,但并没有完全浮起来。对于这只怪模怪样的筏子究竟能不能载得动我,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有些没底。
随着潮水越升越高,“鱼筏”渐渐飘起来了,我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位置,始终让自己压在筏子上浮力最强的地方。终于,一个浪头打过来,筏子原地转了半个圈之后,随着后退的海水漂离了沙滩。
这一刻,我几乎激动地泪流满面!
靠近岸边的海域水流湍急,漩涡密布,这是因为海浪击打在礁石上,流动方向受阻而造成的。筏子上没有船桨,更没有风帆或是发动机,全部动力都依仗水流的带动,此时此刻我趴在上面,是真正的“随波逐流”!
“鱼筏”打着旋儿漂了好半天,才终于如我所愿的被一道细流捕获,最终汇入浩浩荡荡西去的洋流之中。见到筏子没翻,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整个后半夜里,鱼筏便一刻不停地向西飘去。我瞪大眼睛扫视着四周的海面,试图发现路过的航船或岛屿,但一无所获。
天很快亮了,我吃了些鱼肉之后试着在筏上钓鱼,之后便发现深海区域当中生活在海水表层的鱼数量很少,充当鱼线的布条又不够长,钓了许久,也只收获了一条不大的飞鱼。
意识到很快便要面对的食物短缺问题,心情不由得又添了几分阴霾。
上午的时间还算惬意,而当太阳升上天顶之后,时间便有些难熬起来了。毒辣的太阳不仅烤的我皮肤生疼,还使翻车鱼的尸体持续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无奈之下我只得抱着其中一根串满死鱼的鱼鳍滑进了水里,只露头部在水面之上,以此降温。由于白天视野较好,漂流的过程当中我屡次看到大型岛屿,但要么同样是弹丸之地的贫瘠小岛,要么就是距离我太远。有一次我甚至还在极远的地方看到一座明显有人居住的岛屿,成排的茅草房子临海而建。那时我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顾一切游向那里的冲动,因为我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和伤势,绝无可能游过如此之远的距离!
当气温终于逐渐下降,阳光不再烫人的时候,我才筋疲力尽地攀着翻车鱼的皮肤再次返回鱼背。所幸的是,此时鱼尸的重量和我的重量加在一起,使其露出水面的地方并不太高,不然单是再次爬上来我可能都无法做到了。
第一天的航行勉强称得上顺利,但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闻着自己大腿上的伤口逐渐散发出和翻车鱼尸体同样的气味,我知道,自己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海风很快风干了我身上的海水,一层结晶的盐霜混杂着汗水黏在我的身上,说不出的难受。我吃了一些鱼肉,又将储备的椰子捞上一个吃掉后,开始再次尝试垂钓。可惜这次毫无收获,白白浪费了储备食物。
夜晚并不是睡觉的好时机,更何况我现在还身处漂泊摇晃的鱼筏之上。然而到了入夜时分,连续积累的疲劳却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将我彻底淹没。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却忽然感觉到身下的鱼尸猛地一震!
突如其来的震动险些将我从筏子上抛下,我瞬间惊醒过来,朝着下方黑漆漆的海面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不敢再闭眼,紧张地盯着海面,随时准备着应对可能的意外。当然了,若是真有什么突发状况,以我现在的装备和体力,恐怕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顶多能让自己死个明白。
四周安静地仿佛鬼蜮,仅能听见小浪花拍打在鱼尸上的声音。我聚精会神地等了半天,筏子都没再发生任何异常。疲倦再次袭来,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身下的筏子却再次剧烈震动起来,这次震动的幅度和强度都要远超之前,直接将我抛进了大海当中!
我连忙抱紧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死鱼,这才没有被海浪冲走。当我定睛去看鱼筏的情况时,却惊恐无比地发现在翻车鱼腹部靠近水面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紧接着,鱼筏再次震动起来。这下我终于看清了,只见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鱼头从水面之下冒出一半,在翻车鱼的尸体上狠狠撕咬下了一大块鱼肉后,便立刻下潜,消失在了我的视野当中。
那竟赫然是一条鲨鱼!
我最担心的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鲨鱼是大海当中最完美的猎手,同时许多品种的鲨鱼也是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者,会毫不挑剔地吞下所能碰到的一切尸体和腐肉。“鱼筏”之所以能载着我航行,靠的是翻车鱼尸体腐烂膨胀后庞大体积所产生的巨大浮力。若是自然腐烂沉底,它起码还能载着我在海面上漂好几天才会沉底,到那时候我若还没有得到救援,估计也已经死了,不用对此担心。但若是不幸碰到了大海当中的掠食者,看似巨大的鱼尸三下五除二便会被啃食殆尽,到时候我即便没有被顺带吃掉,也会失去载具,很快溺水而亡。
随着我的落水,“鱼筏”周围仿佛拉开了一场盛大宴会的帷幕,此起彼伏的震颤不时传来,每一次震颤都意味着有鲨鱼在翻车鱼的尸体上分了一杯羹,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大块肉不翼而飞。从那些偶尔探出水面的脑袋我就可以发现,起码有三四条不同品种的鲨鱼正虎视眈眈地游弋在附近。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因为我突然想起鲨鱼是靠嗅觉来发现猎物的,而此刻我大腿上的伤口处也散发出同样的腐烂味道!要是有鲨鱼把我也当做翻车鱼尸体的一部分,狠狠来上一口,恐怕我立刻就得去见马克思他老人家了!
想到这里,我连忙手脚并用地奋力爬上鱼筏,紧紧把着滑腻的翻车鱼表皮,让自己平趴在鱼脸上。这样一来,但是鲨鱼啃咬尸体的震动便无法将我掀下去了。
可即便如此,情况仍不容乐观。随着盛宴的继续,鱼筏很快便出现了明显的下沉。而当其中一条鲨鱼忽然对串在翻车鱼两侧长鳍上的珊瑚鱼串烧产生了兴趣,将其一口撸掉小半的时候,情况便愈发严重起来。“鱼筏”两侧的浮力出现了失衡,在洋流的推动和群鲨的拉扯下,整艘筏子开始打起旋来。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知道自己必须要采取一点措施了,要不然自己就真要应了那句老话——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于是我将身上的潜水短袖上衣脱了下来,系住袖口和领口,将仅剩的那个椰子兜在里面。热带海域中使用的这种湿式潜水服虽薄,但弹性和韧性极佳。我用右手握着潜水服下摆的位置抡了两下,沉重的椰子便在离心力地带动下甩动起来,势大力沉!
在我脚边,一条鲨鱼再次冲出水面,疯狂撕咬鱼鳍上的“串烧”。对于这种企图破坏我筏子上平衡翼的行为,我自然不能容忍,当时便抡起椰子链球,对准鲨鱼的鼻子用力砸下!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嘭”,鲨鱼满是利齿的大嘴一歪,猛地一个转身重新扎回了水面之下,尾巴在海面上翻出巨大的水花,溅了我一身。
鼻子是鲨鱼身上最脆弱的部位,阿莫拉比似乎曾这么告诉过我。见到“椰子攻击”有效,我大喜过望,因为这意味着我终于有了能够有效制衡这些水下猎食者的手段。
换了只手抓住潜水服下摆,我缓缓摇动着椰子链球,仿佛中世纪马背上决斗的骑士,安静等待着下一次的交锋。
水下,我的对手们正蜂拥而来,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