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事务所,已经是下午三点。
空气中漂浮着大战后的尘埃,以及不安和躁动。
何子衿扯下围巾,目露疑惑。
没一会儿,许铮已经带着最新鲜的八卦消息进来了。
“老板,王明被大BOSS开除了。”
“开除?”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和沈氏合作的机会被开除,何子衿感觉有些太过。
“有消息说,王明受了对方贿赂,销毁了部分重要证据,在法庭上故意输给对方,让被告赢了官司。”
握着钢笔的手一紧,何子衿皱眉:“这么大的事,是哪场官司。”
“还不就是……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大BOSS开除还心有不甘,硬是闹了一场。说什么大BOSS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他王明的缘故。还说大BOSS和老板你之间不清不楚,那些胜诉的案子都是贿赂来得。大BOSS一听就火了,直接让王明滚蛋,说已经报警了,一定要对这件事严肃处理。”
许铮说到这儿,不屑撇嘴:“那个贱人,自己没能力就一定说别人的东西都是通过其他方式换来的,丝毫没注意其他人的努力。好像这世上就他一个王明,没有别人了。结果,王明一生气,就把大BOSS打了,还在事务所里大吵大闹的,直接被警察给带走了。老板你说,王明的这种行为,会被判刑吗?”
“王明的行为已经属于妨碍司法公正,藐视法庭,根据相关刑法规定,在对王明进行公诉后,一般会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因为他是原告律师,在量刑处理上,合议庭会在很大比重上加重刑期。”
许铮拍手称快:“王明这种人,早就该被狠狠的处理了。大BOSS现在让大家把王明之前处理过的全部案件卷宗调阅出来,担心这次的受贿不是一个个例。难怪进门的时候,看到大家忙忙碌碌的,气氛紧张呢。”
“王明的事和咱们没关系。目前要做的,是尽力帮林芳讨还一个公道。星亿的举动,是不想赔付相应的死亡赔偿金。在这个基础上去调查,总会有突破口。”
“老板。”许铮有些沮丧的在椅子上坐下,“星亿一定会找律师的,工伤本就难以界定,我总觉得悬啊。”
“机会是由人来创造的。”何子衿笑了下,挥了挥手:“少八卦,做好自己的事。将周茜送医前的监控视频,以及她在工作上的相关记录整理好了给我。”
“好了,老板。你加油,我去忙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何子衿都陷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办公室内的其他人早已离开,只有她仍在工作岗位上。
保安队长进来看了好几次,见她还在办公室里,稍稍松了口气。
之前有人寄送了威胁包裹过来,让整个保安队如临大敌。律师这一行业本就敏感,要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连工资都拿得心虚。
何子衿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场官司上。
林芳提出的理论是她女儿过劳死。所以星亿必须提出赔偿。
但我国的法律制度并不健全,关于过劳死每一个准确的定义。要想追诉,很难。
如果以工伤工亡处理此事,却有一个限制。周茜是被送入加护病房一周后才宣布医治无效死亡,并不符合工亡的处理。
且二者之间,虽有劳动合同,星亿却并没有依照合同法规定,对周茜签订五险一金的保障。
这样一个用人单位处理起人事问题来是极不专业的,一般人是不会选择这样的单位。
但有一个限制,这里是京城。
再好的待遇在京城都成了泡影。
要想在京城出人头地,吃苦是一定的。
周茜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有更多的牺牲。于是她牺牲了自己的时间,牺牲了自己的睡眠,牺牲了一个健全的劳动保障。而换来的则是突发急病后,星亿拒不履行责任,推诿责任,否定事实。
这起案子的关键并不在于如何证明周茜是星亿的员工,而在于如何从相关法律中,寻找一个关键点,在法庭上给予星亿最重要的一击。
等何子衿停下工作,感觉胃里有些空虚,发现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附近写字间的灯光早已熄灭,路灯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是唯一的颜色。
何子衿去附近一家7-11买了一个便当,加热后准备当作迟到了一餐。
关东煮热气腾腾,微甜的汤头诱人,很好的缓解了她因为许久没有进食后,疲惫的肠胃。
“子衿?”
一个熟悉的声音令她回过头去,看到来人诧异道:“小蚊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好在这附近办事,肚子饿了,想找些东西吃。”贺文钧走来,看到她摆在一旁的关东煮,感动道:“居然还有关东煮,好棒。”
孤零零的一餐,却变成了和好友一起用晚餐。
何子衿坐在有些凉意的休息椅上,透过吧台看着窗外的夜景。
“在国外的时候,有听说过关于过劳死的话题吗?”
“很多人都以为,和亚洲不同,欧洲人每天的生活就是晒太阳,喝咖啡,享受生活,而工作中则是另一种考量。实际上,在欧洲加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随着近年来的金融危机,企业接二连三的裁员政策,就业增加了极大的难度。一份有保证的工作,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要想获得更好的生活,就必须要努力工作。
只不过在欧洲各国,会普遍采取事前预防措施,包括为员工提供减压而指定的弹性工作制度。政府也要求公司必须向员工提供健康及心理支持等。立法中也有明确规定,如果疲劳过度以及疲劳过度导致自杀则会被认定为工伤,可以进行保险申请,从而得到疗养补偿、损害补偿、遗属补偿等。”
“很了解嘛。”何子衿乱七八糟的心平静下来。“我接了一个案子。”
“嗯,很好。”贺文钧点点头:“这种挑战更加适合你。”
何子衿怔然,捂着脸叹气:“我其实不是很喜欢挑战?”
“为什么?”他睁大眼睛:“挑战不是很好吗?”
“我宁愿这个世界上少一些纠纷,虽然那会让我面临失业。”
贺文钧拿着塑料勺子喝汤,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其实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太在意。做好自己,用心去调查,在法庭上当仁不让。当然,你的嘴巴一直很厉害,我总是说不过你。这样,心里就不会有负担了。”
“我看出来我有负担?”
“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你担心的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更有可能会发生。子衿,你已经触犯了墨菲定律。灾难不是可怕的,有些时候更是可以被预测到的。与其担心未来会如何何不放手一搏?相信我,如果事情存在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何子衿的眼角抽搐了下,低头看着盘子里的米粒。“虽然明白你是在安慰我,可是听到这些话,我很想打人。”
“子衿!”贺文钧捂着胸口,惊恐道:“我不在国内的这几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说出了事实,难道你连让人说真话的权利都不允许了?”
“小蚊子,有时候我真的恨死了你喜欢说真话的性格。”
“不,你不应该这么想。既然有可能出错,避免的几率同样微小。你应该从中发现决定一定会成功的筹码,而不是想象着要如何不去出错。”
“虽然你说的话让人几乎要抓狂了,我还是很开心。”
贺文钧看着她的长发披散,遮住了单薄的肩膀。她的嘴角翘起,手指无意识拨动着盘子里的饭粒。他看不到她的双眼,但一定是自信而明亮的。
“子衿,你该相信自己,你一直都是最棒的。”
“谢谢你相信我。”何子衿的肚子已经不饿了,她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这个时间回去睡觉太‘早’了,我们何不找个地方继续去放松自己的思维呢。”
“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
两个年纪加起来即将步入六十的男女,在KTV里吼着荒腔走板的歌曲。
他们不在乎自己唱的是否正确,也不在乎是否唱出了正确的歌词,放纵而已。
“小蚊子,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为什么?”大男人举着鸭翅膀,像花栗鼠一样啃着。
“不知道。也许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屏幕上的歌手仍旧唱着,伴奏在耳边响起。何子衿拿起一瓶啤酒,喝了一口,叫了一声‘爽’。
“说真的,好久好久了。”
从选择律师这一行业,她就开始努力,没日没夜的为了自己的未来拼搏。她还有弟弟,还有奶奶需要照顾,时间不允许她进行过多的停留。除了花在买衣服上的时间,她几乎没有任何的娱乐。
聚餐和各种约会,都被推掉了。她成了一个看起来冷漠的难以接近的人,她的生活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法律条文,以及华衣美服。她成为众人眼中为了冷血无情的律师,成了一个敛财无道的人。
“子衿。你累了。”
何子衿看着男人含笑的双眸,露出了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是的,我累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