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林不希望身边任何人离开,因为他身边的人,本就不多。
于是他希望陈思瑶能活着,安好绽放地活着。
报仇,都是古人离去以后的事,没有人会想给自己的朋友报仇,就如同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朋友枉死。
亡羊补牢,是弥补,但永远补不满遗憾。
不甚宽敞的小出租屋里陷入寂静,区别只是场景从卧室换到了客厅,场面并未改变,一如赵宇林察觉陈思瑶中毒之初,那么无声,连最微弱的呼吸也听不到。
如死如丧。
玻璃窗上的淅淅沥沥也停止了,不再喧哗不再吵闹。
赵宇林去把窗户打开,外面瞬间一阵清凉灌进屋子里,空气便不像此前那般沉闷。
陈思瑶的小屋正好面向小区外面的世界,透过窗户,赵宇林的眼中有被雨水洗过的城市一角。
那里,依旧是雨前的灯火繁华,似乎丝毫没有留下关于那场天霖的记忆。
盛夏的大雨就是这样,突兀的来骤然的去,无迹可寻。
苦的是那些毫无准备的人,时常得备着一把伞出门,某些粗枝大叶的,找不到避雨去处,往往便只能浑身湿透变成狼狈的落汤鸡。
赵宇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夏天的雨也这么不讲道理,想来拦不住想去留不住。而风老头这人很懒,在龙洞村垦了两亩荒地,里头种上些玉米小麦之类的作物,自己从来不管,浇水打药收粮食的任务,自然统统落到了座下的徒弟们肩上。
赵宇林年纪最小,不必做那些繁杂的脏活累活,便独自包揽了晒粮食这项简单工作。
炎夏每至,粮食就得收回来晒干入仓,赵宇林也随之开始了与天气的搏斗,经常练功或是玩耍得渐入佳境,大雨不告而来,他只能赶紧冲进雨里拯救玉米粒们。
粮食若是打湿了,容易发霉沤烂,而粮食若是沤烂了,他就要挨揍。
风老头的地种了六年,赵宇林慌张的身影便在骤雨里跑了六年,这六年时间,是他对‘天有不测风云’最深刻的理解。
回身坐到沙发上,看着旁边宛如睡美人的陈思瑶,这是他对‘人有旦夕祸福’的又一次亲眼目睹。
最后那根黄果树香烟被他点燃了,濡了太久,早已经没剩多少烟味儿,还不如那包不知真伪的中华烟抽着舒爽,挺辣喉咙的。
不过他还是抽得很急很快,比起刚从牢里放出来几年没碰过精神食粮的犯人也不遑多让。
烟雾浓浓的升腾,笼罩了那张原本清俊帅气的脸庞,眉眼浅处依稀愁色朦胧。
“人的劫数命中难逃,总要遇上那么几次,但愿你的福气能及时保住你。”
赵宇林左手托着下巴,两指夹住香烟,面朝窗外霓虹彩灯所照彻的城市,五光十色的燕京。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赵宇林其实不太相信这种天意带来的巧合,世间所有巧合,大抵都是人心作祟所造成的因果循环,老天爷其实很无辜。
但他此时,非常想看到玄学当中的所谓奇迹:陈思瑶自然是个好警察,现在她的劫数到了,那她维护公义积攒下的福报呢?何时出现?
……
赵宇林第六十四次牵起陈思瑶的手,指尖触上手腕,脉象紊乱微弱,至少说明心跳还在。
赵宇林都无法预测脉象会不会逐渐重现生机,或者脉搏能跳多久,他能做的只有替陈思瑶在心里默默祈念。
茶几上的闹钟走得缓慢,时针悄无声息地刮掉夜幕,让白色的天空渐渐显露出来,并且渐渐明亮。
叮铃铃铃铃~
那只加菲猫造型的钟表突然振动起来,发出非常刺耳的尖锐声音。
“六点了。”
赵宇林没有立马关掉闹钟,而是转眼看着依然沉睡的陈思瑶,想看看闹铃能否将她吵醒。
事实是闹钟响了整整一分钟,也没能让陈思瑶睁开眼睛。
赵宇林这才把加菲猫的闹钟开关拨到另一边,铃声顿时消失,但他并不觉得清静,只感到小屋里气氛更加沉寂。
晨光熹微,休眠整夜的城市再度有了人气,赵宇林放下闹钟后起身,出门去买早餐。
偶遇小区里的三位大妈,穿着太极服拿着绣剑花球,准备到广场上晨练。
外面的街道上自然人更多,除了早起的老年人,大部分都是赶着挤地铁的上班族。
燕京繁华,相应生活节奏也快,赵宇林一眼就看到了贯穿人群的睡眼惺忪,以及忙碌。
他不曾经历过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但他和这些人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活着都不容易。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生活模式艰难地生存着,即便是孙乐灵那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有她不足与人道的辛苦。
但活着,本身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老板,女孩子一般喜欢吃什么?”
站在一桩早餐摊位前,赵宇林问道。
老板左右开弓给客人打包着东西,以一口南方口音笑哈哈地回答:“女娃家都怕长胖,不敢吃油腻腻的,其实说白了那就是口是心非,她们喜欢吃这些东西得很。”
然后老板给出了建议,让他买点豆浆包子,再弄一张肉馅饼俩人分着吃,肉饼虽然油但是味道好,稍微哄两句没有哪个女生能拒绝。
赵宇林觉得有道理,陈思瑶确实是个表里不一的女生,在外装得像汉子,却把家里布置出满满的少女气息:“那给我来两杯豆浆一笼包子,再加一张馅饼吧。”
……
……
赵宇林第一次给女生带早餐,不知道对不对陈思瑶的胃口,但想来她那样子,醒了也没力气自己下楼买东西吃,不喜欢也只能将就。
给过钱,拎着早餐上楼,赵宇林进到屋子里,发现陈思瑶还在睡。
“也许很困?”
他有些不确定,放下早餐拿起那盒中华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叹气似的吐出烟雾。
然后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把烟抽完,伸手推了推陈思瑶的身子。
没推醒。
于是他又点了一支烟,继续抽。
一包黄果树能抽两个月的他,硬生生把大半盒中华抽完,终究还是不太适应这种醉烟的感觉,脑袋有些晕眩,继而咳了两声,看着空空如也的烟盒。
“没烟了。”他哑着嗓子喃喃自语,所以也就没有继续拖延的理由了。
中华烟盒被扔进垃圾桶,赵宇林扔下沾满手汗的打火机,指尖终于再次摸到陈思瑶的手腕。
理论上三号药剂只会让黑寡妇的中毒者昏迷半个小时左右,这是小白鼠和动物的实验结果。
之后无论是否解毒,被注射的动物都会苏醒,解毒成功的动物当即便会排泄,解毒失败的,肝胆器官会肿胀,直至破裂,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陈思瑶睡了整整四个多小时,与动物的试药结果表现差异很大,自然完全不符合赵宇林的预期,所以赵宇林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她可能仍然处于排毒阶段,也可能……已经死了。
“还有脉搏!”
赵宇林眼睛一亮,没死,就说明还有希望。
这次他把脉把了很久,正常诊脉大致都是一分钟搞定,他诊了五分钟,最后,长舒郁气。
咚!
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赵宇林如释重负:“活了。”
他不担心自己诊错,因为他的虽然医术不及风老头三分,但风老头曾经亲口承认,他切脉的天赋极高,远胜于治疗的天赋,甚至比风老头当年二十几岁的诊断准确度还高。
而现在,他诊脉的水平已经能和风老头并驾齐驱,可洞察一切伤、病、疾、毒。
这是他唯一一项堪跟风老头比肩的本领,自然信心十足。
光是号脉或许不如望闻问切四诊法来得全面,不过风老头的医术登峰造极,仅凭四诊法其中一样,便可察人,赵宇林的切脉术当然也能做到。
“就看你什么时候醒了。”
赵宇林把陈思瑶抱到床上,看着那张似乎很软很舒服的床,眨了眨眼睛。
他前天就没睡觉,昨晚又是彻夜未眠,数着闹钟的秒针跳了一万四千多下、二百四十多圈,熬到现在,身体素质再强也多少有些困意了。
思忖片刻,赵宇林最终还是拒绝了那张床的诱惑没睡,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撑着脑袋两眼呆滞地继续等待。
“这床真的好软啊……”
“摸着都舒服……”
一个小时过去,陈思瑶躺在床上,嗓间发出一道低吟,身子动了动。
赵宇林死气沉沉的脸上瞬间有了精神,抬起巴掌,响亮地打在了美女警花的屁股上。
啪!
悦耳清脆。
陈思瑶痛呼着惊醒,猛然坐起来,怒视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杀气腾腾:“是你打的?”
赵宇林歪斜着脑袋,痞坏痞坏的笑道:“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自己还活着么?”
这么一提醒,陈思瑶一双星光眸子愈见闪亮,俏脸写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我、我没死?”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赵宇林耸耸肩。
“太好了我没死!”
陈思瑶带着哭腔,一把抱住他,大难不死,自然不是一般的激动。
赵宇林感受着腰身处独属于女人特有的细柔,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看来在动物身上做药物实验的药后虚弱,并未在警花身上呈现。
“那个,你想不想上厕所?”
他想看看另一个实验性状会不会在人体存在。
陈思瑶抱着赵宇林的双臂忽然箍得很紧,然后放开怀抱,起身下床飞快地跑向厕所。
“赵宇林你个天杀的!”
“为什么不早说!老娘尿裤子了!”